阿昙輕描淡寫的一句“能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室内衆人間緊繃的心弦應聲而斷。
姬昌趔趄往前倒了一步,勉強扶住床柱,似已自行站立不住,這位素來穩重的西岐之主此刻卻眼眶泛紅,喉結滾動數次才沙啞着聲音問道:“當真?”
“我從不承諾無法辦到之事。”
伯邑考聽到她漠然落地的一句話,忍不住擡眸望了一眼她的表情,看似微笑,笑意卻未曾及眼底分毫,卻更像是一種名為習慣的完美面具,在那之下是冷冷淡淡。
而巫醫們大驚,彼此面面相觑,皆難以置信,内部騷動起來。
其中一人問道:“敢問侯夫人因何而病?”
“病從口入。”阿昙語氣平淡。
站一旁負責照顧太姒的貼身侍女吓得立刻跪了下來,急着解釋說夫人的飲食都是再三檢查的,不可能有問題。
姬昌仔細思量也說道:“夫人的飲食與我們無異,怎會偏她一人染病?況且府中下人皆忠心耿耿,絕不可能有人下毒。”
“侯爺誤會了,我并未說有人下毒,食物本身也無問題。”
巫醫臉上紛紛露出譏諷之色,最年長那位老者甩袖冷哼道:“姑娘方才說病從口入,如今又說食物不涉毒,豈非自相矛盾?”
阿昙置若罔聞,眼皮都不曾擡一下,徑自從随身小木箱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确認後,将淡褐藥汁緩緩沿着太姒蒼白的唇縫,一點點喂了進去。
“你這是何物?怎能随意給夫人服用!”
巫醫沖上前去卻被姬發張臂攔下,少年身量未足卻站得筆直堅韌,他緊抿着唇,望向他們的目光冷而倔強,分明像一把銳利而将要出鞘的利刃。
阿昙順利喂完了藥,收起瓷瓶,瞥向那巫醫一眼,冷笑道:“不過是草藥制成的藥水,總之……比你們的符水管用。”
輕蔑之意,顯而易見。
巫醫們被噎的面色鐵青,怒而發作:“你——”
伯邑考低頭掩住嘴角,而姬發更是不給面子直接笑出聲來。
姬昌眼神示意他們收斂,上前打着圓場,對巫醫衆道:“諸位這些時日辛苦了,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先回去休息,改日再商議。”
請離巫醫後,姬昌轉身對阿昙更加恭敬謙和,道:“阿昙姑娘,府中已為你備好客房,不如暫且住下,一來方便診治夫人,二來也好讓我們一盡地主之誼。”
反正她居無定所,在哪住不是住?更何況,全西岐還有哪裡的條件比得上西伯侯府?所以她自然不會跟他們客氣,颔首答道:“好呀,侯爺盛情,卻之不恭。”
姬發迫不及待的拉着她的手:“阿昙姐姐,我帶你去客房!”
*
穿過回廊,此刻夜色漸起,月光照亮廊間的石闆路,映出一高一矮兩道影子,被牽着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西院,較之前院安靜不少。
阿昙瞧了眼房間環境,已無可挑剔,她将小藥箱放進房中後就出來走動,而姬發還跟在她身邊。
原以為他會叽叽喳喳跟自己說着話,卻沒想到竟意外的很沉默,她懶洋洋的斜倚在鵝頸椅上,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姬發默默地緊挨在她的身邊坐着,臉上一副天真的愁容:“阿昙姐姐,我母親真的會好起來嗎?”
“當然。”
“那就好!”姬發長舒一口氣,忽而又道,“一開始母親隻是食欲不振,後來日夜不停的嘔吐,這幾日更是連日昏迷,我一刻都不敢離開母親,生怕……”
他頓了頓,将泛起的一點哽咽壓下。
阿昙笑了笑:“不用生怕,你母親明日就能醒過來。”
姬發咧嘴笑開,如雨後初晴,他嘻嘻猛地抱住了她的手臂,小小身軀黏在了她的身上:“還好哥哥找到了姐姐,比府上那些巫醫可靠多了!”
不過,比起他的喜悅,阿昙的神情轉而淡淡,仰着臉望向檐上如霜月光,未被覆蓋的之地皆是陰影遍布。
*
次日清晨,昏迷中的太姒眼睫微顫,果然醒了過來,婢女一刻都不敢耽擱向姬昌彙報。
西岐之主不顧高貴身份,半跪榻側,掌心緊貼着妻子的手背,激動到聲音發顫:“夫人,你終于醒了!”
太姒身體雖然虛弱乏力,但還能擠出笑容寬慰她的夫君。
阿昙被侍女急迎着入室時,似乎已預料到了此番情形,絲毫不見訝異。
室内人已很多,伯邑考和姬發早早跪在榻腳處伴着母親,而一衆下人也都已聚集在房間裡,當她出現時,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的彙聚于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