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災一日不結束,西岐每日都會有人如此死去,他對上天的殘忍和人命的脆弱感到悲觀和絕望。
野風沙沙卷過,曠野枯葦紛紛低下了它們幹癟的頭顱。
不多時,阿昙也空手而歸。
野外的食物并沒有那麼好找,不出意外,中午要餓肚子了。
看着灰心喪氣的姬發,她笑道:“兩位小公子,還是趕緊回城裡去吧,城裡無論如何會有積攢的糧食,可比這荒郊野外好。”
伯邑考聽她這番莫名夾帶着陰陽怪氣的話,心中又生起氣來。自己如此平靜溫和的性子,為何能幾次三番被她惹怒?
他要帶弟弟離開這裡!
氣溫漸漸升高,人心愈加躁亂。
姬發歎了口氣,把玩着手中随手摘的草葉,蔫兒道:“如果傍晚還找不到,我們真要回去了,母親一定在家裡急哭了。”
伯邑考的目光落在那片綠葉上,雙眼蓦地睜大,渾身一激靈站起身來,小跑上前抓住弟弟的手腕,不敢置信的盯着他手中鮮活的嫩綠色,顫抖着聲線問:“發兒,你是從哪裡找到這個的?”
“這根草嗎?剛剛去找食物的時候,順手拔的。”
“這地下淺層有水源!否則它不可能會是這種綠色!”
姬發驚喜地一躍而起:“真的嗎?”
伯邑考已不答,迫不及待拉着弟弟的手腕跑,轉眼就沒了人影,重走一遍方才的路。
阿昙對他們的興奮無動于衷,懶洋洋的靠在樹幹上,獨自閉着眼,休養生息。
不多時,忽而聽見他們的興奮刨土聲,水泉噴濺聲,以及歡呼慶祝聲……
渭水河床幹了,但地底下還有暗河流通,距離地表最淺處的暗河,被他們兄弟二人找到了。
這是天意,更是天命。
可阿昙還是沒有睜眼,對這世間的一切都充耳不聞。
孑然世外。
天下之大,任何事都是小事。
回來的腳步蹦蹦跳跳,歡快不已。
“哥,我們已經取了滿滿一壺水了,也留下了标記,趕緊回去告訴父親吧!”
“好,我們現在就回去。”
他們再回到枯樹下,除了要跟阿昙道别外,便是取走落在地面的草編小馬和螞蚱。
阿昙睜開眼,笑問道:“打算回去了?”
姬發興奮點頭:“嗯!我們找到了水源,終于可以救那六個小孩了,必須得趕緊回去告訴父親!”
然而,他們很快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他們迷路了,迷失在這片廣袤無垠迷宮似的土地上。
隻有一人能走出去。
伯邑考不聲不響垂下了視線,姬發卻拉着阿昙的手:“阿昙姐姐,你識路對不對?可以帶我們回西岐城嗎?”
她挑了一下眉,随即點頭應允。
伯邑考不情不願地挪動身體到她身邊,卻在她轉身欲帶路離去時,蓦地停下了腳步。
猶豫再三後,他掰過弟弟的雙肩,嚴肅道:“發兒,西岐百姓是我們的子民,我們必須得對他們負責,對嗎?”
姬發想起父親母親過去的教導,點點頭。
于是,伯邑考拉着他的手,帶到被葦草覆蓋的逝者身邊,不顧一切地撥開葦草,露出逝者的屍體。
姬發瞬間慘白了臉,吓得直往他懷裡鑽。
他看着屍身,頓了一頓,随後堅定沉聲道:“這個人也是我們的子民,可他卻因為災害去世。生前是西岐對不起他,死後我們必須得讓他入土為安。”
姬發雖然臉色蒼白,卻深明其中道理,認同兄長的話。
兩雙稚嫩嬌氣的手刨開硬土時,阿昙倚着枯木袖手旁觀。
他們二人在樹下挖出一個大坑,合力将逝者拖入土坑,蓋上土,将最後一抔土拍實,完成一次粗糙的安魂下葬。
汗水浸透他們的衣衫,但他們的神情堅定,不曾動搖分毫。
她靜靜的看着。
做完這一切後,伯邑考神色沉靜,姬發眼眶含淚。
“若非我們找到了水源,如此這般悄無聲息死去的民衆隻會越來越多。”
伯邑考沉默片刻後,無聲歎息,轉身走出兩步,仰着頭望着阿昙說道:“阿昙姑娘,請帶我們回城。”
阿昙勾起笑意:“走吧。”
天地空曠,宇宙遼闊。
歸途被暮色照亮,三人同行。阿昙斜挎小木箱走在前,箱中瓶瓶罐罐彼此碰撞叮鈴作響,兩兄弟緊牽着彼此的手在後,燦金陽光灑在他們身上。
這場相遇如同地下暗河,在平靜的表面下,早已布滿了命運交錯、伏脈千裡的草蛇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