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拉本來想坐到床上,又看這張顫顫巍巍的小床實在是可憐,就沒有坐。
房間很小,很逼仄,沒有陽光,女管家習以為常地站在門口守着。
萊拉看向她。
據女管家說的,這裡應該是有一個叫卡羅琳的女仆照看安娜,而這個房間沒有任何能夠藏起來第二個人的空間,角落裡小得隻能放下兩套号衣的櫃子不可能藏人。
女管家會意,回答:“卡羅琳玩忽職守,阿什博恩小姐,我會責罰她的。”
萊拉感慨:“可憐的安娜!”
她轉向女管家:“請你把門帶上吧,我想要和安娜單獨談談。”
管家:“是的,阿什博恩小姐。”
木頭門嘎吱嘎吱,震得刷牆的石灰噼噼啪啪剝落,空氣中浮動着細小的粉塵,萊拉後悔沒有戴口罩,至少是能遮一下面目的東西。哪怕是有一塊面紗,在這兒都會好多了的。
萊拉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擺,免得蹲下去的時候讓裙子掃了地,如果是在光潔的地闆上,萊拉也不是太在乎裙子會親吻大地,可是位于閣樓的女仆宿舍是另一回事。
安娜平躺在床上,被子隻齊胸,兩條胳膊露在外邊,但是有寬大的白睡衣,也是看不見胳膊的,仿佛露在外邊的隻是兩條空空蕩蕩的袖管。
她的口鼻也是裸露的,人中上微微落了一點白色的牆灰。萊拉放下捂着鼻子的手,靠過來,很仔細地給她抹下去灰。
皮膚滾燙,還有些濕潤。
“你就像個燒水壺一樣。”
萊拉對着躺在床上的安娜說。
“燒啊燒啊燒,蒸汽全都跑出來啦!”
安娜閉着眼,幹巴巴的嘴唇隻說出一個詞:“酒……”
萊拉環顧四周,兩張床之間有個床頭櫃,上面放了一隻杯子,杯子裡有半杯水,她的手一握上去就感覺杯子冰涼,水也不是适合病人喝的熱水。
安娜:“可憐可憐我吧,小姐,我……我快死了。”
伯爵夫人的貼身女仆仍舊閉着眼睛,看來,她至少還有清醒的意識。肯特伯爵府上的孩子都不在父母家中居住,現在能被稱作“小姐”的,唯有萊拉一人。
萊拉把杯子放到安娜的嘴邊,她費力地把上半個身子擡起來,張着嘴,涼水有些進了嘴巴,還有些打濕了身上的睡衣。
沒有說話,萊拉把另一張床上的枕頭拿過來,給安娜墊在下面,讓她能坐起來。
現在,這姑娘哆哆嗦嗦地捧着杯子,萊拉注意到她的手還算是細嫩,估計沒有幹過粗活兒,就算是幹過打雜的活計,也肯定是多年以前了。
安娜睜開眼睛,她的睫毛也哆嗦着:“好心的小姐,求你給我喝口酒吧。”
萊拉:“你想喝什麼酒?”
安娜:“什麼都可以。”
萊拉點點頭:“好,你先把水喝完,我去叫管家把酒送來。”
她不敢要烈性酒,開門對女管家說要拿一瓶啤酒過來。
管家:“小姐,你要做什麼?”
萊拉:“安娜需要喝酒恢複力氣。”
管家不太樂意,但她還是去了,萊拉沒有回閣樓,裡面的空間讓她感覺非常不好。
她松開一直提着裙子的手。
塞西利亞·哈特死了。
安娜會死嗎?
萊拉不知道。穿越以來,她見過的死亡比之前二十餘年的還多。
塞西利亞的信紙如今不在自己的裙子内袋,她親自把它鎖在首飾匣裡。呂西安的證詞一份給了基督山伯爵,另一份還在自己的手裡。
女管家拿來一瓶啤酒:“小姐,這是你要的酒。”
她的神情很不甘,好像覺得作為管家,自己不該幹這樣的小事。
萊拉沒有先進去,她悄聲說:“怎麼,我是不是該叫另一個仆人來?”
對方匆忙行了一個屈膝禮:“小姐是肯特伯爵的貴客,我不敢不敬。我所介意的,僅僅是給安娜喝酒而已。”
萊拉往樓梯的方向走了幾步,本來想要靠在欄杆上,摸摸,又感覺這些金屬的護欄并不結實,于是隻是在樓梯上站着。
萊拉問:“我以為作為女管家,你和女仆們的關系不錯呢。”
管家恭恭敬敬地回答萊拉:“是的,我需要管理她們,在這個過程中難免發生沖突,安娜很有個性。但是伯爵夫人認為她個性活潑,又能識字讀書——雖然讀的不多,我敢說她不能和我一樣看明白賬本——手還很巧,會梳各種發式,就把她提升為貼身女仆。”
萊拉好奇地問:“能給我說說安娜幹過什麼嘛,太太?”
女管家和男管家都不結婚,可是女管家不能是一位小姐,所以肯特伯爵府上的人都稱呼這位女管家為“太太”,不過姓氏還是她自己的。
管家:“啊,小姐,那就是今年聖誕節的時候,府上要舉辦宴會和舞會,少爺們要回家過節,你肯定能想象成有多麼忙亂的。偏偏那個時候夫人又病了,你絕對猜不出安娜幹了什麼,小姐。”
萊拉:“安娜做了什麼?”
管家接着說:“安娜偷了一隻廚房的烤乳豬跑出去,被人發現在聖吉爾斯貧民窟。”
萊拉輕聲驚叫:“啊,聖吉爾斯貧民窟!”
又是這個地名!
肯特伯爵提到過聖吉爾斯貧民窟,管家又提到了聖吉爾斯貧民窟,而伯爵夫人的貼身女仆安娜甚至自己去過聖吉爾斯貧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