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驟雨沖刷罪惡,卻阻止不了瘟疫的蔓延。
驟雨下了兩日,燕子榮的刑期就在第二日。燕忠征跪在晉王府外一夜,祈求晉王求情開恩,救下自己的女兒,可晉王府門始終緊閉。燕忠征明白了晉王的意思,對他有用的才能算作他的棋子,沒用的,棋子都不配。
在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時候,燕忠征進了宮,跪了一夜的膝蓋再次觸地,刺骨的冰涼和疼痛讓他倒吸了口涼氣。
“求官家開恩。”燕忠征的聲音被驟雨覆蓋,他此時已全身濕透,身上冷得很,頭暈暈沉沉,但是為了女兒他隻能硬撐。
不多時,公公走出殿,“燕大人,您請回吧。”
燕忠征拱手苦苦哀求,“公公,看在往日情分上,您再給通報一聲吧。”
公公搖搖頭,重又走進殿裡。
再出來時,公公隻勸他,“燕大人,不要在這裡耗費時間了,去送送最後一程吧。”
“公公,您再通禀最後一次吧。我願為官家盡忠。”
公公再次進殿後再沒出來。不一會,燕逸之撐着傘踏着層層雨幕走到燕忠征面前,“父親,咱們去送小妹最後一程吧!”
“啪——!”
燕忠征用最後的力氣打了燕逸之一巴掌。
燕忠征看到燕逸之的那刻,仿佛明白了一切,官家不需要他的投誠,官家的棋盤上,燕府已經成了棄子,而在晉王的棋盤上,燕府有算得了什麼呢!
一個寒門出身的家族,隻有三人身居要職,燕逸之本就是官家的人,燕綏與燕府格格不入,自己就像這風雨裡飄搖的草木,孤木難支。
燕府,總有一日會土崩瓦解,就是晉王可以讓他成為戶部尚書,也會讓别人當。
官場最不缺的就是人,就算一場意外死傷官場無數,也會在頃刻間有無數人頂上缺。
燕逸之默默承受下這一巴掌,給父親打着傘。
燕忠征轉身離開,把燕逸之手裡的傘打掉在地。
獨自走在雨裡。
隻是還沒走出宮門便眼前一黑暈厥在地。
——
縱然暴風驟雨,刑期不可延誤,燕子榮午時三刻問斬。
燕府衆人都來送她,包括陶夭夭。
“母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就差一步,就差一步我就赢了,鄭國公府就是我的了。”大奶奶田氏命人為她梳妝穿衣吃飯,燕子榮全然不理,對母親嘶吼。
大奶奶田氏狠狠捏着手裡的帕子,安撫她,“子榮别怕,你父親去求晉王了,一定會救下你,别急,别急。”
她嘴上說着别急,可見時辰馬上要到了,一股不詳的預感爬上心頭。
不過,燕子榮聽了這話倒是心安了許多,她扭頭搜尋到陶夭夭的身影,陶夭夭見狀擡步走上行刑台。
燕子榮跪在那裡,卻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架勢,“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不。”陶夭夭眉目清淡,趁着大奶奶去詢問大老爺怎麼還沒回來的事宜時,對她說,“我是來看你怎麼死的。”
她彎起冷冷的笑,俯到燕子榮耳邊,“可惜,你和燕玖都看不到燕府抄家滅門的那一日。”
聞言,燕子榮雙眸瞠圓,瞳孔驟然一縮。
“我殺了你。”燕子榮感受到巨大的危險,往日那些場景一下子湧上心頭,所有的一切都說得通了,就是眼前這個女人,将燕玖、也将她推入萬劫不複之地。
她雙手想要掐住陶夭夭的脖子,拉她一起入地獄,被旁邊的行刑人員按住。
陶夭夭戴着口巾站在那裡,隔着雨幕輕蔑地笑着,雖是大病初愈,眉眼間加了幾分清秀,嘴角的淡漠輕蔑深深地刺痛了燕子榮。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燕子榮掙紮得越來越厲害,但是,午時三刻已到。
“行刑。”
遠處,隔着模糊視線的雨幕,應天府尹羅雲生扔下斬首令牌。
陶夭夭走下行刑台,手起刀落,燕子榮頭顱落地。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響徹雲霄。
無論是什麼都被這大雨一遍遍沖刷,可是這時間的罪孽就能如此消散嗎?
燕綏此時站在遠處的一個閣樓上,憑窗看着眼前的一切。
陶夭夭視線微微擡起,隔着層層雨幕,視線交彙于空中,卻誰也看不清對方此刻的心思。
燕府似是元氣大傷,整個府裡氤氲着一層死亡的氣息,吸吮着這樣的死亡氣息,陶夭夭卻感覺心曠神怡。
在這個時候,陶夭夭正在忙活另外一件事,除瘟疫。
她未跟任何人說,自己跑去了施藥。
瘟疫來時,藥價瘋漲,尤其是太醫院開的方子上的藥,很多都賣斷貨了。幸而與陶夭夭方子上的藥沖突得并不多,她買入的價格還算低廉。
很多乞丐和買不起藥的老百姓無處買藥,他們不知道陶夭夭的藥到底能不能奏效,總歸是免費的,有藥吃比沒藥吃要強。
很快,藥攤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與此同時,應天府裡來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羅雲生擡起頭,看着那身紫幽幽的魚紋官服,泛着如那日一樣刺眼的光澤。
“指揮使大人大駕光臨,廟小,恐怕……”
“恐怕,你今日若趕我走,會後悔。”燕綏視線在羅雲生身上淡淡一掃,對他不起身行禮相迎已經見怪不怪。
他拿起桌案上的那本醫書,翻了兩頁又扔回去,“羅大人也在找治療瘟疫的法子?”
“是。”羅雲生不避諱,将醫書平整放在桌案上。
燕綏道,“我給羅大人指條明路,城西田一巷,有人搭棚施藥,那藥,可以就城中百姓的藥,也可以救你。”
——
陶夭夭已經在這裡施藥兩日,小乞丐跑過來,央求着陶夭夭,“夫人,爺爺也得了瘟疫,怎麼辦?您快救救他吧。”
陶夭夭摸摸他的頭,“不要着急,把這個端回去給爺爺喝。”
翠竹端了一碗過來,小乞丐接住就想跑,被陶夭夭拉住,“先别着急跑,你先喝一碗,喝完再給爺爺端去。”
“我沒有得瘟疫。”小乞丐往後退了兩步,皺着眉頭看向那碗黑漆漆的藥。
翠竹笑話他,“原來你害怕吃藥呀!”
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個梅子,“喝完我給你這個吃,這個藥不僅能治病,還可以防止你不生病,你和爺爺一直在一起,很容易被傳染,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沒得瘟疫的。”
“那好吧。”小乞丐咬咬牙,把碗端過來捏着鼻子一飲而盡。
翠竹把梅子遞過去,小乞丐沒有吃,而是放進懷裡。
“你為什麼不吃?”
“我要回去給爺爺吃。”
陶夭夭又摸了摸小乞丐的頭,掏出一方帕梅子,“還有很多,都給你。”
小乞丐抱着梅子,端着碗往回跑,隻注意手裡的碗會不會撒出來,卻沒注意面前撞到了誰,肩頭被人抓住。
“大膽。”仆從正要呵斥,羅雲生制止了他,低頭看見那黢黑的湯藥,“小乞丐,你是從哪裡讨的這碗藥?”
“前面田一巷,燕二夫人施藥,藥管用得很,你們想要快去排隊吧,不然一會就沒有了。”
羅雲生又問,“你怎麼知道這藥就管用?”
“因為她是神醫,以前就就過我們很多次性命,如果沒有她,我爺爺一年前就死了。”
羅雲生狐疑,難不成燕綏說的人,就是這位燕二夫人,可,她是燕府的人!
能有這樣的好心腸?!
小乞丐趁羅雲生思索的功夫,掙脫跑了,仆從正要去抓,被羅雲生制止了。
他一路朝田一巷走去,還不到巷子口,就有長長的隊伍排在那裡,人頭攢動的盡頭,是一位小娘子,她用面巾遮着面,為每一個貧苦的老百姓舀着藥湯,還會低頭叮囑他們,一日三次按時來此處取藥。
有的人一下子拿兩碗,有的人喝完藥,再拿兩碗離開。
羅雲生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卻有着莫名的似曾相識。
在仆從的帶領下,他從側邊走到藥棚前,隊伍裡有人不滿,“你是誰呀,要想拿藥,排隊!這是燕二夫人的規矩!”
經過幾日,這裡的人都知道陶夭夭的藥有奇效,聚攏的人越來越多,也吸引了一些别的人來拿藥。
仆從一把推開他,“大膽,你知道這位是誰嘛!這位是應天府尹羅大人,現在瘟疫橫行,燕二夫人未備案就在此私自施藥,是乃重罪。”
聽到是應天府尹,附近的老百姓紛紛跪下,“大人開恩,大人開恩呢!現在城中藥價飛升,太醫院開得方子又貴又需要連服十餘日,我們真的沒銀子買那些藥。燕二夫人施的藥,不僅不要銀子,幾日就能大好,羅大人,您開開恩,千萬不要封了燕二夫人的藥棚啊!”
羅雲生沒有說話,而是一路朝藥棚走去。
翠竹正在忙着施藥,看見眼前突然多了個人,照例提醒,“這位先生,請到後面排……”
最後一個字因為她擡起頭看了一眼噎在那裡,“少,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