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烑臉色驟變——原指望她想起七年前舊事,誰料竟記得這樁誤會!再說了,他哪有左擁右抱!
“我那是……”謝烑喉頭滾動,将湧到唇邊的解釋硬生生咽了回去。何須向她剖白?她的身份尚不明朗,若貿然相告也許誤事。
橫豎她已不記得前塵往事,倒也不算壞事。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不過機緣巧合又生糾葛罷了。
謝烑彎腰拾起掉落的腰牌,玄色衣袂在暮色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度,轉身便走。
徽言怔在原地——這就走了?
“欸!”她突然提高聲調,“賞錢不要了?”聲音在空曠的馬場蕩出回音。
忽地,她注意到謝烑左臂不自然地垂着,行走時肩膀略顯僵硬。徽言下意識活動四肢,竟無半分痛楚。這才驚覺方才墜馬時,那人将自己牢牢護在懷中,落地時更是墊在她身下……
“且慢!”
後知後覺自己的無禮,徽言提起裙擺追上前去,一個箭步攔在謝烑面前。春日的風掠過她散落的鬓發,揚起幾縷青絲。
謝烑被迫停步,眉峰蹙起,“說了不要賞錢。”
“郎君高義。”徽言忽然綻開笑靥,眉眼彎成新月,“救人于危難,施恩不圖報——小女子明白了。”
謝烑眼底閃過一絲詫異。她怎的變臉比翻書還快,方才還滿臉戒備,此刻倒笑得明媚——這一點倒沒變。正暗自腹诽,卻見她背着手在他面前來回踱步,繡鞋碾過草地發出細碎聲響。
“思來想去,郎君說得極是。”她倏然駐足,眸中映着晚霞,“救命之恩,豈是言語能謝?我褚三娘今日欠你一份人情。”說着從袖中掏出腰牌,“這是我的腰牌,我就住在宮裡。他日郎君若有差遣,可來禦馬廄尋我,若是尋不到,便……”她朝禦馬廄方向擡了擡下巴,“托吳馭丞傳話。”
謝烑暗自冷笑。方才還當他是登徒子,轉眼又這般殷勤。女子心性,果然難測。
“不必。”
他側身繞過徽言,步伐比先前更快三分。
“好歹留個姓名呀!”徽言小跑着跟上,繡鞋沾滿草屑,“不然我如何報恩?”她實在不願欠他人恩情。
謝烑額角青筋微跳。她怎麼比西域進貢的汗血馬還難纏!
剛出馬場,迎面撞上匆匆趕來的吳馭丞二人。見謝烑面色陰沉如墨,老馭丞戰戰兢兢喚了聲:“謝校尉?”
謝烑恍若未聞,大步流星消失在暮色中。
随後趕到的徽言氣息微亂,望着那道遠去的身影問道:“那位郎君是……”
“那可是定國公府的三公子!”陳纨搶先道,眼睛亮晶晶的,“去年秋狝一人射殺三頭野豬,聖上欽點他入的羽林軍……”
話未說完就被吳馭丞一巴掌拍在後腦,“混賬東西!貴人也是你能議論的?”轉向徽言時已換上恭敬神色,“方才那是右羽林軍校尉,謝家三郎,今日多虧他……”老馭丞突然噤聲,額上滲出細汗,“女郎君可有傷着?”
徽言搖頭,裙擺上的草屑簌簌落下,“幸得謝校尉相救。”她瞥見吳馭丞發顫的手指,心下了然。禦馬監若追究起來,這老馭丞少不得要吃挂落。
“今日之事……”她故意拖長聲調,看着對方臉色發白,才莞爾一笑道,“我不會告訴七公主的。”
吳馭丞剛要松口氣,卻聽徽言又道:“不過謝校尉那邊……”眼見老馭丞又要跪下,她輕巧轉身,“天色已晚,我該回去了。”
暮色四合,她摩挲着袖中那枚象牙腰牌,心想這謝校尉的左臂,怕是傷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