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早逝,如今寄居在叔父家中。”徽言苦笑一聲,“說是親人,實則我與這些孤兒無異。”
“叔父待你不好?”柔嘉小心翼翼地問。
徽言沉默片刻,而後低聲道:“叔父霸占了我父母留下的家産,如今還要将我遠嫁江南。”
一滴淚水滑過徽言的臉頰,她急忙擡手拭去,強笑道:“讓娘子見笑了。隻是看到這話本裡的九娘子,不免想到自己。若我也能像她一樣,有逃走的機會,能尋到心悅之人,過屬于自己的人生,該有多好。”
柔嘉心頭一震。她想起父皇近來頻頻提起的婚事,那位素未謀面的外族王子,還有母妃整日唠叨她學習的邦國禮儀。她又何嘗不是另一個被逼婚的“九娘子”?
“可是……”柔嘉猶豫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是天經地義……”
徽言忽然抓住柔嘉的手,眼中閃着倔強的光,“娘子也覺得我大逆不道是嗎?可若是連自己的終身都不能做主,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柔嘉被她這番話震住了。在宮中,從沒有人敢這樣直白地談論婚嫁之事,更别說質疑“父母之命”了。她該斥責這種離經叛道的想法,可心底卻有個聲音在隐隐贊同。
院長媽媽領着一群孩童走來,慈愛地笑道:“七娘子,孩子們特意來向您道謝呢。”
“多謝七阿姊!”孩童們齊聲喊道,聲音清脆如鈴。
柔嘉嘴角微微上揚,卻仍保持着端莊的儀态,“乖,去玩吧。”
待孩子們散去,院長媽媽留下腳步,真誠地說道:“若非七娘子仁德,這些孩子怕是早已餓死街頭了。”
柔嘉輕輕搖頭,“院長媽媽言重了,我隻是略盡綿力。”
“也要多謝褚娘子,”院長媽媽轉向徽言,“這些時日送來的衣物吃食,還有前日特意請來的大夫,都幫了大忙。”
徽言微微欠身,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這半個月來,她讓語芙以她的名義給慈幼院送東西,表面上是行善,實則另有所圖。
柔嘉真誠地贊歎道:“褚娘子想得比我周到,小七受教了。”
這時,一個紮着小辮的女孩哭着跑來,“院長媽媽!黑丫頭不會疊被子!”
院長媽媽彎腰抱起小女孩,輕拍她的後背,哄道:“不哭不哭,媽媽教你。”又對二人歉意地笑笑,“七娘子,褚娘子,老身先告退了。”
待院長媽媽走遠,徽言倏然跪下,行了一個标準的大禮。
“民女褚徽言,叩見公主殿下。”
柔嘉驚訝地睜大眼睛,“你……你怎麼知道?”
徽言擡起頭,眼中含着淚水,申述道:“民女聽聞公主每月初一會來慈幼院,特意在此等候。”
“你找我有事嗎?”柔嘉天真地問道。
徽言的眼淚突然奪眶而出,“公主明鑒,民女父母原是越州茶商,八年前相繼離世,留下的家産卻被叔父以保管的名義霸占。”她的聲音哽咽,顫抖着手拉開衣領,露出後背猙獰的淤青,“這是叔父用戒尺打的,因為我不肯嫁給他安排的人……”
為了不叫傷處痊愈太快,徽言數日不曾上藥。
柔嘉倒吸一口涼氣,小手不自覺地捂住嘴。那些青紫交加的傷痕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目。“公主,”徽言重重磕頭,“民女實在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
柔嘉的眼圈紅了,急忙遞出手帕,“你别哭,我回去就告訴父皇。”
徽言接過手帕,淚水卻更加洶湧,“民女該死,利用了公主的善心。”
單純的柔嘉隻覺得心疼。她想了想,認真地說道:“你先别急,我回宮想辦法。”轉頭吩咐芸黛,“記下褚娘子家的住址。”又補充道:“有消息了,我會讓芸黛來慈幼院告訴你。”
“謝公主大恩!”徽言的淚水再次湧出,這次卻是喜極而泣。她又要跪下,被柔嘉牢牢扶住。
“不必多禮。”柔嘉輕聲道,“就當是……謝你贈書之誼。”
離開時,柔嘉頻頻回首。日光下,徽言雙手交握而立,她唇角噙着笑,可柔嘉卻覺得,她的笑好像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悲傷。
“公主太心軟了,”馬車上,芸黛低聲道,“她分明是故意……”
柔嘉卻搖搖頭,稚嫩的臉上露出少有的堅定,“可她身上的傷是真的。若我們能幫卻不幫,那才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