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庭見狀勾起個笑容,湊去枝頭,緩緩掀開自己帽緣,然後那雙豆子眼瞬間呆滞,呆呆望着眼前忽然出現的龐然大物。
那小東西呆呆地松開爪子,接着兩腿一松,歪下樹枝,跌進雪地裡四爪朝天,就地裝死。
顧雲庭不放過它,蹲下身,手指去撫它露出的毛肚皮,眼見要碰到,小貂一個翻身起來,後腿哆哆嗦嗦,小爪合攏舉到胸前,竟像人見面作揖一樣點頭哈腰起來,夾着尾巴唧唧亂叫。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顧雲庭嗤地笑了一聲,真是個又笨又機靈的小東西。
主材已經到手,他不介意再順手牽羊,顧雲庭掌心一攏,捧起那顫巍巍的白雪團子,輕聲莞爾:“你有編制了。”
雖說小貂是被他強拐來的,但窩在他掌心一路不曾逃跑,想來一定很願意!
帶回山後給了它幾枚靈果,立刻收買成功,顧雲庭沒為它取名,留給賀蘭越做主。
“為它取個名字?”
“……容弟子好好想想。”
小貂歪着腦袋,圓圓的眼睛一閃一閃,賀蘭越注意力卻全在它爪子裡托着的東西上。
他一言不發地取來捏在手裡,那物小巧玲珑,造型古樸,表面雕花精緻,幾顆銀鈴在翻動間發出鈴鈴脆響。
縱使顧雲庭否認,賀蘭越在他七日前一問後也大緻猜出此人要做什麼,然而他其實并無多少期待。
前世靈沖知道他的生辰,每年會鑄一柄劍給他,劍是外物,不過象征性的賀禮,最重要的是送他一通教導。
長劍一柄,橫陳在桌,他與靈沖肅然端坐,他斂目颔首,反思一年過錯得失,靈沖再贈劍與他,告誡他又長一歲,魔性更盛,來日要比往日更加戒心自省。
所以,他從不喜歡過生辰。
這幾天獵妖間隙,賀蘭越思緒偶爾會飄去想這個人會如何為自己慶生。送他一柄劍,一冊書,一件法寶,或者,一提糕點?
賀蘭越想的不多,卻也不少,但他萬沒想到,這人會送他——
一枚長命鎖。
小巧的鎖飾在他掌心銀光閃爍。
長命鎖,挂的是長輩祝福,不祈功名利祿,隻求平安長久……他好像有過,後來就丢了,丢了也無所謂,祝福是最無用,難道帶着鎖子,他後來就不用被人抽血拔筋鎮在地底?
賀蘭越心中思緒翻騰,耳邊傳來一道沉緩的聲音。
“這是一件法器,可以護身。”
“……”他擡起頭勾出個笑容,指下捏着長命鎖卻用力到指節隐隐發白。
“多謝師尊。”
辛萍笑容滿面,自覺在旁替仙君說賀詞:“仙君是祝小仙君長命百歲,順遂平安!”
顧雲庭眸中含柔注視着賀蘭越。
百歲?修者求長生,他的小越隻活百歲,豈不虧了?
顧雲庭探掌入袖,從廣袖中牽出一條長長的銀鍊。銀鍊上五枚樣式各異的長命鎖被串在一起。
長命鎖懸在銀鍊之上,像五張笑口一樣搖晃,鎖下的鈴铛也随着鎖身前後晃動,玲琅作響。
一時屋内清脆鈴聲不絕于耳。
賀蘭越瞳孔一顫,喉間發澀,無法出聲。
一枚長命鎖是一句祝福,一排長命鎖一齊在燈光下小幅度地微微搖晃,就像是寺廟裡被風吹動的祈福佛牌,無聲頌念着祈福者的祈禱。
一重鎖便如同祈福者在佛前禱了一遍經文,一遍遍許下心願,祈求神佛,祈禱宿命,想用重重深鎖把飄搖不定的離魂鎖住,不許厄難帶走。
似向命運祈說,
留下來。
将命弱的孩子留下來。
賀蘭越捏着長命鎖,如同捧着一顆僵死的心髒,恍惚間他仿若聽見遠方春雷如鼓,沉眠久冬的凍種在掙紮破土,一下一下,如脈搏跳動。
他怔怔伸出手,去碰正中間那枚長命鎖,它由寒雪玉雕成,半透雪色的鎖身在燈下晶瑩剔透,少年指腹将将碰到鎖面,一團白蒙如霧的火噴薄而出,将整枚玉鎖包裹。
一粒溫和的霜色火種從鎖心飄落,落到少年手背上,轉瞬如雪粒融化不見。
“這團琉璃冰焰贈你,唯你為主,随你驅使,用在何處,你自己做主。”
顧雲庭在旁緩聲介紹。他相信賀蘭越是個本心善良的好孩子,隻是之前沒有人認真教過他,絕不是書裡那個毫無感情的殺人魔頭,所以他願意把能毀天滅地的琉璃冰焰交給賀蘭越。
賀蘭越低頭看着自己手背,無聲笑起,他愈笑愈響,直至嗤笑出聲。
“小越?”
顧雲庭不解,輕聲問他,卻見賀蘭越笑得肩膀也顫抖起來,手背上出現一圈圈水漬。
“……!”
顧雲庭瞬時愣住,長命鎖是他自己期盼賀蘭越能平安長久,不會像書裡一樣早早慘死,而琉璃冰焰則是他想更合賀蘭越心意的東西,但他如何準備,從未想還能看見賀蘭越這小孩的眼淚。
“你别哭……”他軟下聲,伸手去碰賀蘭越臉頰。
顧雲庭手指未至,賀蘭越卻自己擡起頭來。
“你要我留下來——”
燈光下,少年單邊眼下淌着一線水痕,他戾目帶淚,目中全是偏執的決絕,灼然如火刺進顧雲庭眼底。
“那你就陪着我——”
“月寒日暖,霜刀風劍,統統不要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