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窺着對方的表情,雲涼猶豫再三還是問出了口:“你的家人呢?怎麼會一個人出現在墓園裡?”
家人?天家無情,他有家人嗎?
如果嬷嬷還在世...嬷嬷也許算我的家人吧?
周墨記得,大業皇宮裡的第一場雪來的有些突然。
宮道上,年邁的老嬷嬷步履蹒跚的走在風雪中,她緊了緊衣裳,小心護住懷中還帶着餘溫的餅子。
小主子還在等着自己,思及此,佝偻的身影加快了腳步,走向偏僻的景仁宮。
“嬷嬷——”
年幼的周墨兩日沒吃東西了,前胸貼後背的他躲在景仁宮門後,遠遠看見常嬷嬷的那一刻,終于忍不住推門跑了出去。
“回去!”
常嬷嬷厲聲呵斥,将人抱起來匆忙回了景仁宮,關門時謹慎地四下打量一番,半晌終于松了口氣,這麼多年過去了,按理說應該沒人注意這角落了才對。
可吃人的後宮裡,沒有母家庇護的皇子,自然是越低調越好...小主子這樣遭到陛下厭棄的,更得萬分小心,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六皇子來,嬷嬷帶了你最愛吃的面餅子。”
周墨抱着殘存着些許體溫的餅子,顧不上答話,急切的往嘴裡塞去,瘦削的臉頰被撐得鼓鼓的,哪怕被噎得直翻白眼也沒有吭聲,生怕一開口吃進嘴裡的餅子在掉出來。
常嬷嬷擁着骨瘦如柴的周墨,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慢着些慢着些,幾日後便是皇上的千秋宴,禦膳房備着的東西格外多些,過兩日嬷嬷還給你帶餅子。”
懷中人吃東西的動作并沒有減緩。
周墨對以後并不感興趣,他隻知道吃完這餅子,至少今天不會餓肚子。
禦膳房的東西,哪怕一粒米都有備案,因此常嬷嬷時常失約,餓肚子才是他的常态,但看着年邁的嬷嬷周墨還是點了點頭。
“今日下雪,嬷嬷生火去。”常嬷嬷搓了搓凍僵的手艱難的生起柴火,微弱的火光搖曳着驅走了些許寒意。
景仁宮内沒有炭,僅有的柴火也全靠周墨在院中拾取,所以平日裡并不生火。
天氣格外陰沉,主仆兩人關起門來提前入睡,難得今日吃飽了又暖和,這一夜周墨睡得格外香、格外沉。
同一日,上書房中一衆皇子正在讀書。
“下雪了。”
溫暖的房中,窗邊的四皇子低聲與同母弟弟說着小話:“瑞雪兆豐年明年當有個好收成。”
與心懷社稷的兄長不同,剛剛開蒙的七皇子一心隻想出去玩兒,瞅着外面的洋洋灑灑的雪花,整個人扭來扭去坐立難安。
正在講禮經的太傅見狀皺眉:“肅靜!”
他撫了撫長長的白須,意味深長的提醒:“過些日子便是聖上千秋宴,當心聖上查你們的課業,在座的各位可别忘了六皇子的前車之鑒,且收斂些吧。”
這話聽起來前後不搭,但在座的皇子年紀稍微大些的,誰不知道當年六皇子母家被滿門抄斬之事?
昔日備受寵愛的李淑妃,因在皇帝的壽宴上當衆替母家求情,慘遭皇帝厭棄。
連帶着襁褓中的六皇子一同被扔到了最偏遠的景仁宮,多年來無人問津,也不知是不是死在了那比冷宮還偏僻的鬼地方。
剛說話的兩位是貴妃之子,皇帝并沒有立後,是以六宮中貴妃一家獨大,太傅這是借六皇子點他們,别仗着母家勢大得意忘形。
“...我還有個六哥?”七皇子全然不知情好奇的問到,四皇子眼疾手快的按住弟弟的頭,在太傅的死亡凝視中低眉斂目,跟着衆人附和。
“弟子受教。”
“弟子受教。”
七皇子很是有些不服的撇撇嘴,含糊的跟着衆人糊弄過去。
太傅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拿起書接着講課:“子,庶民也...”
隻是太傅并不知道,他的一句話,讓六皇子陷入了危險的境地。
夜裡雪越下越大在屋檐地面積了厚厚一層,整個皇城白茫茫一片,唯有皇宮燈火通明。
“禦膳房缺了個燒火的,煩請公公找人給補上,陛下的千秋宴就在眼前,參湯得提前煨上,可馬虎不得。”
“這節骨眼兒上,阖宮上下哪兒不缺人手!原來那個燒火的人去哪兒了?”這些日子忙的焦頭爛額,夜裡都不得歇息的大太監厲聲責問。
能在宮中行走的都是人精,尚膳房的内侍極有眼色的遞出幾個銀角:“雪天路滑,那常嬷嬷老眼昏花不知怎的摔了一跤,病的起不來身眼看是不成了。”
“事出有因,勞煩您幫幫忙,宮女兒太監都成,您的大恩在下必定銘記在心。”說着内侍将幾塊銀子塞進對方袖子中。
拿了錢的太監臉色稍緩:“且回去等消息,明日我派人過去看看。”
禦膳房的内侍這才千恩萬謝的走了,心裡也不禁暗罵,那常嬷嬷傷得真不是時候。
然而此時諾大的景仁宮内,卻隻有周墨一個活人。
寒風透過門縫呼嘯而入,衣着單薄的小孩蜷縮在床闆上瑟瑟發抖。
“嬷嬷、嬷嬷我害怕。”
常嬷嬷靜靜地躺在離門不遠處的地上,脖子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灰白的雙目死死盯着屋頂,再也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她,早已死去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