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希亞的驚訝褪去,毫不在意地應了一聲。
他确實很久沒見到過程澄了。兩人還是很小的時候在一起玩的,程澄的突然搬家終止了兩人的聯系。
他比程澄年紀要更大,記憶也更清楚。那天他認出了程澄,沒想到程澄也記得他,也認出了他。
他擡手将嫌疑人從椅子上撈了起來。
不,他已經不是嫌疑人了。
他咕哝了一句“早說不是我幹的了”,然後飛快地瞥了一眼齊霧,低聲說:“我叫白逍。”
“哦哦,我是齊霧。”
祝雨絕倒是想到了什麼,但是隻是偏頭思索了起來,并沒有出聲。
“遊戲裝置能還給我嗎?”白逍輕聲問。
“贓物沒收了。”
“……”
維希亞拍了拍白逍的肩膀,說:“這是對你随意販賣個人信息造成治安部門調查受阻的懲罰,并不是認定你是兇手的懲罰。”
白逍張嘴想為自己辯駁,又默默閉上了嘴。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一想到白遙回來之後一定會知道此事就坐立難安。難道要說自己專門挑這個機會作為自己振作起來後第一次出遠門的慶祝活動嗎?
想也知道無論怎麼都騙不過她。
維希亞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意味深長地說:“還是找個正經工作吧,不要再撿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了。”
“……”
白逍沒有接話。
垂着頭看向自己殘缺的右手,心底湧起從沒有過的奇異感覺——他從來沒想到過能證明自己清白的居然是它。
“我先走了,”他的聲音悶悶的,“家裡還有人在等我回去。”
治安部門大廳内,兩人默默地看着維希亞送走了白逍,都沒有要立刻離開的意思。
維希亞故意問:“事情解決了,二位還有什麼事嗎?”
“你早就知道兇手不是他?”齊霧不解,“那為什麼還要通知我們過來,為什麼不直接把他放了?”
維希亞沒有否認:“正常流程來說,你們得指認被抓捕的嫌疑人,而我們放走嫌疑人當然也得通知你們。但符合受害者提供的身份信息的嫌疑人卻不是兇手,這件事情解釋起來太麻煩了。這樣就皆大歡喜了。”
他們見過了嫌疑人,甚至出乎維希亞意料地親口辯駁了白逍嫌疑人的身份,這樣放走白逍就簡單得多了,就不用向他們解釋半天了。
祝雨絕也有疑問:“你是新入職蒲逅分區治安部門的?所以現在還沒有錄入好蒲逅分區居民的聯系方式?”
他直截了當地否認了他的問題。
“那你為什麼要親自通知我們來治安部門會見白逍,為什麼堅持在我們家附近等着我們回去?”
維希亞的視線在他的臉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坦然道:“你是研究所的人,我不想和研究所的人留下私下交往的網絡痕迹。”
祝雨絕噎了一下,對這個人的腦回路有些無奈。
辦正事怎麼就算私下交往了?為了不留網絡痕迹就留下更大的來往證明是嗎?
不,這個人一定是因為不想說太多而在敷衍他們。
難道是因為那些留痕的記錄易于查找而且可以用來做證據?但這也很離譜,祝雨絕并不覺得有人會無聊到做這種事情,這個人居然懷疑自己可能做這種事情。
祝雨絕有些失望,他還以為能從治安部門這邊得到更多關于研究所的線索呢。
“你不喜歡研究所?”雖然是問句,但他說得很肯定。
維希亞稍微皺了一下眉頭,很快就舒展開了。他不再看祝雨絕,而是在大廳内環顧了一圈,然後說:“是的。”
剛剛還守在大廳内的最後一個職員早在維希亞帶着人出來的時候就識趣地離開了這裡。
祝雨絕面露懷疑之色:“那還真是奇怪。蒲逅分區可以說是和研究所聯系最為緊密的一部分了,維希亞隊長為什麼會選擇入職這裡呢?”
“不是新入職的,是被調任到這裡來的。”
這就更奇怪了。
據祝雨絕所知,程澄以前是倚霞分區的居民,那維希亞應該也是那裡的居民。倚霞分區和蒲逅分區相距甚遠,且遠比這個最普通的工業區要繁榮得多,為什麼會突然從那裡調到這裡來呢?
而且還是在這種時候。
祝雨絕看了一眼他不願多說的臉色,輕巧地移開了視線,沒有追問下去。
“那一定是因為你很優秀。”他這樣說道。
維希亞卻沒有接話,隻淡淡地看着他。
祝雨絕不在意他的沉默,也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大廳,說:“那麼,關于案件的最新進展,還要靠維希亞隊長通知我們了。”
“會的。”
他回答得很快,但祝雨絕心底明白這并不代表對方就會在得知什麼線索的時候馬上通知他們。
祝雨絕對此也毫無辦法,隻能垂眸掩去神色中的無可奈何。
“那個,還有一件事情。”齊霧懷着忐忑的心情開了口,“我想知道前段時間有人從中心醫科大樓墜落的案件,是已經定下來了嗎?”
她想知道案件是不是以自殺定的性,或者有沒有什麼别的線索。
她隻知道實驗室事故是研究所那邊控制下來的,隐約間記得當初家裡的火災是蒲逅分區治安部門接的手,于是感覺陳良那種非實驗造成的事故應該也是治安部門來調查。
大概吧?
誰知維希亞立刻變了神色,追問道:“什麼墜落案件?”
齊霧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緊張地看着他:“就是陳良……難道這也是研究所那邊的管控範疇?”
“不清楚,我入職這裡以來治安部門接手到的案件就隻有你們遇襲這一件,連帶着扯出來了白逍那一部分違規販賣個人信息的案件。”他略帶深意地注視着她臉上惶恐的神色,“不過畢竟發生在中心醫科,并不令人意外。”
齊霧看了祝雨絕一眼,卻看不透一直沉默的他在想些什麼。
如果研究所那邊真就這件事情調查出來了些什麼,如果祝雨絕知道的話——不,他肯定會想辦法去了解的,那他不可能不告訴她的。
看來這件事情已經不了了之了。
回想起當日的場景,她仍舊感到胃部正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如果什麼都由他們接手了,那如果他們想要掩蓋一些事情不就輕而易舉就可以辦到了嗎?”齊霧的聲音在顫抖,恐懼到顫抖。
維希亞習以為常地點評了一句:“研究所的權限太大了。”
他不喜歡研究所,不喜歡研究所甚至在案件調查上的權限也遠大于專門負責這一闆塊的部門。
他父親也在倚霞分區的治安部門工作,他是看着這些年治安部門的權限一點點被限制幹淨的,是看着研究所那邊的勢力日益壯大起來的。
“哦?聽起來維希亞隊長對研究所的事情挺了解的?”祝雨絕出聲了。
“略有耳聞。”
“是嗎,我還以為維希亞隊長比了解治安部門的工作還要了解研究所的工作呢。”
“當然比不上在那裡工作的人。”
祝雨絕毫不示弱地看着他,言語中帶着維護:“本身每個分區内部管理就很成熟了,很少發生案件。研究所正在做的是關于人類是否還能有未來的重要課題,如果沒有這些權限隻能寸步難行。”
維希亞對研究所的态度屬于個人行為,但祝雨絕明白其他人尤其是治安部門的人未嘗不是這樣想的。
維希亞聽出來了他的意思,皺眉看着他,沒有說話。
在他心裡,祝雨絕是研究所那邊的人,當然會幫着研究所那邊說話。這也是為什麼他一直不喜歡跟研究所那邊的人打交道。他感到難以溝通,也懶得溝通,因其身份就帶着先天性的厭惡感。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對峙着,眼中是對方能夠讀懂的淺顯情緒,但内裡互不理解。
齊霧知道祝雨絕不是因為在研究所工作才幫研究所說話的。他熱愛這份工作,對研究所有别人不知道的了解,對他們有别人無法感同身受的情感寄托。
周遭的氛圍越來越奇怪了。
齊霧裝作不知道的樣子探頭看了一圈大廳,故作輕松地開口問:“維希亞先生,你的搭檔去哪兒了?”
“你是在問昨天和我一起去找你們的李與流嗎?她今天負責巡邏。”
“噢噢。”齊霧有些失望。
當初和李與流交接嫌疑人信息的時候她就很喜歡她,覺得對方說話簡潔易懂,耐心又好,是個很适合請教問題的人。
昨天沒跟人家搭上話,齊霧還想着今天來找人家呢,誰知道又錯過了。
她的失望實在是太顯而易見,維希亞一反常态地多問了一句:“你找她有事?”
“啊,是吧。我想問問蒲逅分區治安部門的入職條件有哪些,我有點……感興趣。”
她不好意思說自己想嘗試一下這裡的工作,但另外兩人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回憶了一下,維希亞鄭重其事地回答道:“年初的時候有一個考核,主要有三項考試,涉及基礎知識、邏輯思維、觀察能力和體能四項考察。考核通過之後就可以來這裡面試了。不過四項考核場地大概率并不在蒲逅分區,還得到時候通知集中在某個地方進行考核。報名的話,網上報名就可以了。”
雖然他對此有些意外,也對她想要進入治安部門有一些不好的猜測,但他不會因此阻止她靠近治安部門。相反,他很樂意為她提供相關的幫助。
“這樣啊。”那她還有挺長一段時間可以做準備。
“不用擔心,感覺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通過考核。至于之後的面試,治安部門沒有人不知道嫌疑人信息是你提供的,都對你的能力有一定的認識。”
維希亞的鼓勵将她從思索中拉了出來,她面露感激地道了謝。
維希亞露出今天第一個淺淡的笑,将一開始從她手中拿到的鏡子返還到對方手中。
“看來它對你很重要,你一直帶着它”
“……是的。”齊霧将鏡子拿在手上,克制住了低頭去看的沖動,拿不準是不是應該立刻收起來,面上顯露出窘迫。
她能感覺得到祝雨絕就站在自己的身邊,但她不确定他是不是正在看自己。
“鏡子很适合審視自己和整理自己。不過鏡子上已經有裂縫了,雖然很淺,但還是早點做好換一個新鏡子的準備吧,到時候急用的時候突然壞掉就糟糕了。”他看着她,從容得仿佛沒有看見她的不自然。
“啊?我都不知道。”聞言,她慌忙捧着鏡子四下檢查。
維希亞靠近了一點,在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的情況下将鏡子中的刀刃抽了出來。變成彎刀的鏡片薄得可憐,他指向靠近刀尖的一個地方:“在這裡。”
一縷淡金色發絲垂在齊霧的眼前,映在刀刃上。那是整個大廳内最亮眼的色彩。
“真的有裂縫啊。”她沒怎麼把它當刀用過,看來應該是那次在斯克洛小鎮時不小心留下來的痕迹。
維希亞也就是剛拿到鏡子時看了幾眼,中途都一直在讨論關于白逍和案件的事情,居然都比她還要清楚它的狀态。
真是令人恐懼的觀察力。
維希亞站直了身體,注視着她的雙眼說:“期待與你共事的那一天。有什麼問題随時都可以來這裡,這裡的每個人都很樂意為你解答。”
說完,他特意看向了祝雨絕。
兩人的視線再一次碰撞在了一起。
二人離開之後,維希亞的身後傳來一句漫不經心的調侃:“看來我這位新來的搭檔并不怎麼遵守規定呢。”
他不回頭都知道這人是誰。
李與流穿着統一的制服,肩上還披着出外勤的長衣,編發垂落在肩膀的一側、與長衣貼在一起。她抱着胳膊,靠在内部走廊的入口拐角處,側着頭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的背影。
“我從不違反規定。”他語氣淡淡的。
“哈,那你應該記得治安部門是不允許單獨審問嫌疑人和單獨會見證人的吧?”
“我知道,所以我沒有那樣做。”
李與流挑眉,等着他的後半句話。
維希亞有點無奈地補充:“我是和證人一起問詢嫌疑人的。”
也是和嫌疑人一起會見證人的。
“……”
李與流懶得和這樣沒規矩的人說話了,将手臂放下來後轉身走進了走廊,發尾掃出一個弧度落在了脊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