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日出時,天色有欲曉之意。仰止峰霧氣重重,山林之間似被牛乳浸泡。亭子的水戗上垂落雨滴——昨晚有一場夜雨。
林楚生就是在這個時候醒來的,他把昏昏沉沉的腦袋從桌上撐起來,舉目看見涼亭外竹林雲海。慕深離開後,林楚生一個人在涼亭裡睡着了。無極宗内門向來人煙稀少,一個人就占一個峰頭,自然無人知道大師兄在涼亭宿了一夜。
林楚生站起身,端起桌上冰冷的茶水走出亭子。他端着茶,想着慕深如何虛情假意地為他倒了這杯茶水,這杯茶又陪他在亭裡冷了一夜。他低頭抿了一口,于是嘗到了初春凜冽的涼意。
林楚生搖了搖頭,有點懷念小蓮樓紅鴛帳暖、溫言細語的生活。若不是他在無極宗長大,現在也應該是市井紅塵中的一員。紅初是怎麼說的來着……哦,他本來就凡骨泥胎,沒有仙姿也要硬造一張皮囊穿在身上,像混進鶴群的公雞。林楚生聽得樂了。
如果紅初沒有離開他,今日林楚生肯定要去小蓮樓讨兩句罵。他去受着美人驕矜放縱,也比對着師弟冷冰冰的臉好過。
林楚生沿着小徑往自己的寝居走,路上碰見一個過路人。此人不着無極宗的白衣,而是穿一身玄色衣袍,顔色沉沉。林楚生很遠就看見袁淵,下意識就想要轉身繞道。但是袁淵先一步向林楚生點頭緻意。林楚生隻能硬着頭皮上前打招呼:“見過閣主。”
袁淵微笑,說:“師侄風雅,下次賞日出飲茶,不妨邀我同行。”
在涼亭睡了一夜的林楚生還困倦,此時勉力打起精神和笑面虎客套,說:“過季的冷茶沒滋味,等下一季無極宗收了上好的龍井,再請袁閣主賞臉。”
袁淵說:“冷透的茶水,确實不适合這個季節。”
林楚生略微蹙眉,他能聽出袁淵意不在茶,有話外之音。林楚生接着他的話,含糊地說:“那就等待,可以到了酷暑時節再解暑……”
袁淵說:“茶涼了,可以換一杯熱的。不必拘于此。”
林楚生這下聽出來了,袁淵在說人,而不是茶。林楚生心中好笑,說:“冷茶熱茶,人各有所愛罷了,談不上别的。”
袁淵點點頭,說:“着實談不上……就算再倒一杯熱的,到頭來也會涼。修道者壽數綿延無盡,心中就不在意鏡花水月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