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甚者,還趁他午歇時,偷偷摸摸給他編了滿頭的麻花辮……
隻道平素想不起這人也罷,一想起,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阿雪在想何事?”身後的沈卿塵忽而笑問。“可是先前為我編發之事?”
“小神仙!”江鶴雪下意識地嗔了他一句,随即反應過來不妥,彎起個完美的笑來:“殿下恕罪。”
“不必同我拘禮。”沈卿塵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習慣了便這般喚下去,我亦習慣喚你一聲‘阿雪’。”
江鶴雪點了點頭:“隻是忽而想起,那時,你竟也沒同我生氣。”
“我何時同你生過氣。”沈卿塵話音依舊帶笑。“便是離開時你要我每月同你去信,卻一封不回,我也未曾生過氣。”
江鶴雪望着他溫和的笑眼,方才的想法已徹底被她推翻。
他算哪門子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嶺之花?
又算什麼難題?
不過,也與她先前所有的目标魚兒都不同。
先前的那些魚兒肥美不足,還常惹得她一手魚腥,釣一釣,都要她難耐地緩許久。
而眼前芝蘭玉樹的沈卿塵,多像一條鮮美可口的小神仙魚。
或許難釣些,她卻絕不吃虧——穩賺不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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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為何來此?用早食?”江鶴雪引着他在案前落座,問。
沈卿塵搖頭:“來千香坊讨香,卻沒料想,是你的香鋪。”
“是要何香?”江鶴雪為他斟了杯茶,詫異地問。“皇室的香料可比千香坊名貴多樣,竟還會缺了你用的?”
“安神香。”沈卿塵回答。“近來失眠嚴重,宮裡能試的方子都試了個遍,無一起效。”
“而後蔔卦,卦象叫我來此處讨安神香。”他瞥見江鶴雪唇畔揚起的笑弧,略一停頓。“我失眠,你就這般……幸災樂禍?”
“沒有。”江鶴雪不承認。“隻是沒想到,你也會有有求于人的一日——偏偏,那人還是我?”
“阿雪。”沈卿塵無奈地笑。“還說不算幸災樂禍。”
“用了茶,我去給你挑挑。”江鶴雪見他當真不惱,亦不同她疏離,心情愈發舒暢。“為何會失眠?有心事?”
沈卿塵輕“嗯”了一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我有話問你。”
“知無不答。”江鶴雪知道他要問什麼,笑盈盈道。
“你本是鎮北侯嫡女,緣何落到這般境地?”
“十二年了,你不曾再去涼州找過我麼。”江鶴雪嘴上說着“知無不答”,卻是反問。
“去過。”沈卿塵順着她的話回答。“五年前。鎮北侯同我講,你去了北玄探親。”
“記着侯夫人是北玄和親公主,我便信以為真了。”
“你也知曉,我一直四方遊學,臨走前同你說過,回信都寄到恒安王府。直到前些日子回府,見信匣多年空着,方覺異常。”
江鶴雪震驚于鎮北侯的無恥自私,卻更震驚于沈卿塵對她十餘年的記挂,羽睫輕顫:“我已無親可探了。”
他心中有舊情,她便順水推舟,擠下幾滴淚,語帶哽咽地解釋:“娘親生弟弟時損了身體,過了五載便逝世了,鎮北侯寵妾滅妻,便将我們姐弟都趕出了府。”
“北玄兵變,前太子舅舅生死不明,我……”
她話未盡,隻低下頭,留給沈卿塵一個輕顫的身影。
“斯人已逝,侯夫人在天之靈想必不願看你以淚洗面。”沈卿塵鮮少做這般安慰人之事,言辭難免匮乏。“阿雪,莫哭。”
江鶴雪擡起淚眼,瞧他:“我知曉,平素也鮮少落淚……恐怕是今日見了你,憶及舊事,難免傷懷。”
美人落淚,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但哭給沈卿塵看,頗有幾分對牛彈琴之意。
江鶴雪眼淚擠盡了,也再沒等到他一句安慰的話。
她遲疑地瞥了一眼桌上的西洋鏡,又遲疑地瞥了一眼沈卿塵。
是她哭得不夠讓他起憐香惜玉之心嗎?
還是這弱柳扶風的法子對他不奏效?
他心悅的是爽朗大氣的那一派?
江鶴雪邊用繡帕拭着眼角的淚,邊思忖着。
”
眼前日光忽而被遮蔽,清冽的雪松香鑽入鼻腔。
頭頂的發被他輕輕揉了揉,鬓邊的牽牛花卻沒歪一分。
江鶴雪怔然對上他笑意縱容的桃花眸。
他這個舉動很怪,說不願哄,偏又哄了;說願哄,偏又在她拭淨淚水時才哄。
似是看穿了她在假意落淚一般。
可這卻是說明——小神仙魚,竟會主動咬鈎。
想和她較量麼?
江鶴雪認清這一點,忽然勾了勾唇。
守禮規矩的小神仙,還妄想鬥過她?
且看她如何把他釣成脫不下鈎的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