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程兩人零交流。
他媽媽無奈,轉過頭來說:“反正還是那句話。要是席老師改變主意了可以随時打我電話。交通之類的問題也不用擔心,有專車接送。就看您有沒有時間。”
心中數着數。
冬嶼瞄見他影子慢慢遠去,才擡起頭,正巧跟席少英目光撞個滿懷。席少英抱着胳膊質問:“剛剛拍你背讓你跟人家打招呼,怎麼不搭理?”
“沒注意。”
“這個學生在我們學校很有名。”
“我知道。”
“怎麼知道?”
冬嶼擡手對着光榮榜,說:“優秀的人總是榜上有名。”
席少英搖搖頭,“這些有錢人也真是。明明夠有錢了,還拼了命往上擠。你們還沒一點危機感。”
冬嶼很聰明,很快就領會她的意思,“所以剛剛是故意說領導不準的嗎?”
“本來就不準。什麼故不故意的。違背組織規定的事我可不幹。況且下班還要去健身房,哪有這麼多時間。”
“我們學校也不準。但也有老師會這樣。”
“那不會是我。”她說,“下班就是下班。我不加班。咱家這麼多年積蓄還是有的,這點錢我還看不上。”
媽媽是整個家最有原則的人,有一年春天流感盛行,所有人都沒當一回事,她硬逼迫着全家人戴口罩,每天按時消毒、燃艾草。外婆說她應該辭職去防疫辦上班。
冬嶼把名片揣進兜裡,側頭問:“那你知道外婆準備給你們學校領導送禮嗎?”
席少英按着太陽穴,顯然頭疼:“就知道……你外婆就是這麼死腦筋人。講了很多次了還是這樣。媽在上小學的時候,家裡玉米地成熟了,你外婆都要掰下一袋送給媽媽的班主任。”
聽着多欲哭無淚的事,媽媽無論說多少遍都撼動不了老人的執念。有人身體裡的鉚釘一旦生出了歲月的鐵鏽,它就永遠是舊的。強行拔去,隻會發出刺耳的聲音。
冬嶼歪着頭,“回去再說吧。人老了記憶力衰退,外婆若忙起來自然會忘記這件事。”
也并非一無所獲,古樂怡就算快忘了宋娰,也聽說過宋娰的小道消息。學生之間的消息總是靈通,但也向來真假摻半。
萬一瞎貓遇上死耗子了呢?
不過在這之前,最好平安度過全市統考,若成績沒達要求,被禁足的待遇又要雪上加霜。更加難以出去見人。
兩人出校。席少英對着銀色小轎車按動口袋裡的鑰匙問:“對了。統考準備的怎麼樣了?有把握嗎?好好待在家裡複習哪都不準去。心思不要飄了。在考場狀态也要穩。”
冬嶼回神,“準備得挺好的。我吃完晚飯再看看資料。還是挺有把握的。”
這是席少英滿意的答複。
回到家就看見外婆握着串佛珠雙手合十,口中不斷念叨着什麼。哥哥一旁坐椅子上,手拿打火機幫她點蠟燭。
冬嶼上前提醒,“這是耶稣。你點寺廟的那種紅蠟燭他也看不懂。上面的字都是中文。”
冬崇衍不耐煩道:“我眼睛又沒瞎。”
老太太睜開一隻眼,棕色長卦垂至膝蓋下方,透過小腿處的分叉可見一條灰色的束腿褲,印有老式的碎花,“閑着沒事就跟外婆一起求菩薩顯靈。你不是要考試了?最應該求求。列祖列宗保佑我子子孫孫……保佑我女兒女婿……保佑我老伴……”
冬崇衍邊嗑瓜子邊對冬嶼說:“小鬼,正好考考你英語,把你外婆的話翻譯給耶稣聽。現在立刻馬上。”
席少英怒道:“冬崇衍!”
冬崇衍從座位上站起來,聳聳肩,“小心她哪天往你身上潑黑狗血。”
外婆忍無可忍,闆着臉:“白眼狼,連外婆怕狗都不知道。信不信我往你身上丢糯米。”
弟弟睜大眼睛學着外婆說話,咯咯笑:“往你身上丢糯米,往你身上丢糯米,壞哥哥。”
冬崇衍哦了一聲,“去陽台抽煙了。愛丢就丢吧。”
外婆瞪了他半天,用家鄉話說了幾句轱辘話,卻被房門阻隔在外。
冬嶼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從書包裡拿出圓框眼鏡、試卷。她架頭看了一會,在文本閱讀那做标記。
題目裡正好有一句話:“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這晚在複習卷上看見,後來她考場上也看見。
最後一題60分作文,就是以此寫一篇議論文。
筆尖在題幹旁停留了很久,毫無頭緒。冬嶼用鉛筆把這句話圈起來,心不在焉寫了句從《人民日報》摘抄下來的話作為題記。
有時候真的要感謝漢語言博大精深。能從一句話裡能讀出哲理、讀出無奈,也能讀出一個難解的人。
他藏在文字的隐喻裡。
初讀是尋常,再讀是好奇。
冬嶼不信邪,又讀了一遍,竟讀出了些許雀躍。她還以為是澳大利亞的山火燒錯了地,燒得人精神錯亂。
仔細一看,考場内卻沒有熊熊烈火。監考老師撐頭打着哈欠,鐘表百無聊賴地轉動,整個考場充斥着塗答題卡的唰唰聲,一切都是風平浪靜的樣子。
作文的開頭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