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六,盛槐獨自回到辟湖谷。
柳裵留在了盛無渡那裡,若想學遊龍十七式,必須摧毀原本雜亂的内力,以一副淨體接受新的内功心法。這并不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重塑内力的人會有一段時間身體虛弱。盛無渡表現出特别看重,交代盛槐過段時間親自來接柳裵。盛槐不想特意跑一趟,盛無渡沒有給他拒絕的餘地。
盛槐獲取銀蟬冰繭的過程驚險,桐山派一役轟動武林。少主常安對此表現出濃厚興趣,召盛槐将此事道來。
書房布置簡潔精緻,雕花梨木台面擺放昌鳳十二套的茶具,這等名貴之物就算有錢都難買。一個婢女跪坐弄茶,柔荑妙姿,顧盼生輝。松山屏風後是一張紅木書桌,文墨擺設,花瓶挂畫,樣樣價值不菲。
近窗的榻上鋪張白絨貂皮,閑散倚靠的年輕公子正是少主常安。
常安從小養在别莊,仆從如雲,安閑悠然。金尊玉貴嬌養出一副好面容,唇紅齒白,像是用瓷玉捏出來的。浸泡在禅柯寺這種殺戮重重的地方,每天過手殺人的決斷,他臉上卻沒有半分戾氣,氣韻溫和。
待盛槐講完桐山派諸事,常少主表達對下屬的關懷和認可。
在這期間婢女入内侍奉茶水,也給盛槐上了一杯熱茶,随後退出。
清幽雅緻的香氣一下子充斥整間書房,有股溫香安樂的舒心。讓人一時忘記這裡是整個禅柯寺的中心。
在這樣安逸的氣氛裡,盛槐向常安說明柳裵已傳繼老鬼功法,一年後待柳裵能獨當一面,他想退出禅柯寺。
這個消息對常安來說太過突然,他沉默許久,坐正身子看了盛槐一會,問:“是銀子少了,還是受委屈了?”
一入禅柯寺,性命便交付于此。以盛槐的武功不必擔心走不出去,殺手隻是一樁差事,卸任交接若能全身而退是最好。
“都不是。隻是感覺,累了。”
其實盛槐大可不必跟常安言明去意,主動說明是因為常老大。不同于師父的嚴厲,常老大更像一個親切長輩。盛槐受訓遍體鱗傷,常老大會給他上藥。盛槐遇險被逼到絕境時,也是常老大闖進千軍萬馬裡救他性命。這份敬意直到現在還保留在盛槐心裡。
“我不想在退出之後面對禅柯寺的追殺,還請少主成全。”盛槐不怕追殺的人,而是不想殺了對方。他将自己退出後潛在的風險一一向常安道明,保證自己絕不再涉入江湖,不與禅柯寺為敵。
“你倒是想的周全,方方面面無不考慮到。”常安心中仍有顧慮,禅柯寺花了十五年磨出這樣一把鋒利的刀,輕易放棄實乃憾事。
常安态度友好的跟盛槐推心置腹一番,曉他确實是心生疲厭,挽留不得。
一番鞠躬盡瘁,勞苦功高的客套話後,常安惋惜道:“我爹常說你辦事穩重妥帖,本以為我們能像我爹和盛無渡那樣肝膽相照,你要是走了,我可怎麼辦。”
盛槐說:“陸修聞是少主的左膀右臂,辦事穩重。有他在,少主不必憂心。”
常安聽了隻是笑笑,桃花眼中有一抹谑意,“隻知瘟神陸修聞,不知白面常少主。你是不是以為我不知道底下人都在說什麼?我不想讓這樣的局面繼續下去。盛槐,在你離開之前好好幫我。”
這段時間辟湖谷中形勢微轉。常安逐漸收回交予陸修聞的權力,底下分堂已默認陸修聞是老大,對常安的行動不以為意。直到第一個跟常安陽奉陰違唱反調的分堂主浸染血色。衆人才驚覺這個懶散悠閑的小少爺擁有揮動屠刀的能力。
常安要做名副其實的老大,陸修聞明面上不說什麼,暗地裡已開始挾制。
無論是殺手還是禅柯寺,在盛槐眼中隻是差事,他不想弄得這麼複雜,更無意卷入上級紛争。“不知老大現在在哪裡?”
常老大隐退後再也沒有露過面,不論常安在禅柯寺處境如何一概不管。這有點古怪。常安的回答是:避世養老,不便打擾。
每回問都是這個回答,盛槐隻得作罷。
這時陸修聞有事禀報走了進來,他看了眼站在旁邊的盛槐。
常安摸着手中暖爐,道:“沒關系,都是自己人。說吧。”
陸修聞:“徐靈澗傳來消息,朝廷的人到了南盟。”
江湖與朝廷一向泾渭分明,近幾年江湖人士劫富濟貧弄得官員商戶惶恐,朝廷派人交涉無果,春風草起反反複複。百曉生活着的時候向朝廷出賣門派消息引來殺身之禍。雙方關系越漸緊張。
中原二十九州對境内門派進行約束,南北武林處處掣肘受限。糟糕的是前段時間出了一樁命案,雲谷派刺殺一位官員,後來經查是貪官。但此人好歹是朝廷命官,雲谷派此舉無疑是在焦灼的氣氛上添把火,已顯兵戈之象。
皇室亘古,重兵千萬。一旦鬧大,江湖人人自危。禅柯寺就算想獨善其身,最後也免不了受風波牽連。
常安詢問朝廷此次派來的是什麼人?陸修聞說是闵淮王府。銀蟬冰繭及時救了世子一命,禅柯寺和王府說得上幾句話。
陸修聞卻說不是世子,“是今琅郡主。”
常安有點意外,“淩今琅?一個女人?”
陸修聞解釋内情,“原是要派三皇子出面,不過雲谷派日前殺死的那個貪官好像與三皇子私下勾結,皇帝疑心讓人徹查。郡主聰慧機敏,又深受皇帝與太後喜愛,這才派她出面來跟兩盟調解。”
常安不喜歡聽他誇别的女人,悶悶的沒接話。
盛槐說:“刺殺朝廷命官的事鬧得很大,回來的路上我有所耳聞,聽說殺人的不單有雲谷派,死的也不隻有那一個貪官,連北盟逍遙山的弟子也參與其中。”
常安有些悶悶不樂,“這世上哪裡沒有貪官,非得做出頭鳥。盛三,過完年你就有的忙了。”
盛槐告退離開,待在外室的婢女見他出來,微笑颔首。盛槐回應的點了下頭,大步走出書房。
炭盆裡火苗漸弱。陸修聞親自添炭,不管兩人私下如何抗衡,在常安面前,他始終是以常老大弟子的身份維持着體面客氣。
常安目光流連的看着他忙活的身影,添完炭後,陸修聞便要退下,常安叫住了他。
“現在凡事有我,你以後不必那麼辛苦。”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陸修聞頭回聽到常安這麼客氣,心無波瀾。他想到了一個詞,先禮後兵。屬于他的權力慢慢被剝奪,看來常安下一步是打算将他鏟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