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炤的肩頭已經被雪淋濕,餘伯希撐傘向将他那側傾斜。傘檐垂落的雪水打在餘伯希的肩頭,像是那些壓抑了一整年的、始終未曾出口的話,一滴一滴落在現實之中。
零點到了,煙火在空中炸起,五光十色的天空和被白雪覆蓋的地面相映成輝,餘伯希說:“新年快樂,賀炤。”
一片片雪花在風中欹斜地飛舞,絢麗的煙花在白茫茫的夜裡“倏”地騰空,發出響亮的聲響,冷冽的雪花也随即被煙火裹挾。
賀炤自認為對任何浪漫都過敏,卻在這一刻忽然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喜歡煙花——在煙花所經之處,即使是冷冽的雪花也會消融。
賀炤和餘伯希仰着頭欣賞完煙花,賀炤問:“你怎麼還沒有離開?”
“我本來想走,但是突然想起我還沒有和你說再見。”
“這有什麼的?反正我們過完元旦假期還是會再見面的。”
餘伯希搖了搖頭,“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小時候是由我姥爺帶大的,結果他去世,我甚至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後來我也想不起來我和他最後一面我到底有沒有說再見。”
餘伯希剛生下來那段時間正逢父母創業最艱難最忙的時期,譚詠菲生下餘伯希後就将他丢給了自己的父親。
譚父是小城裡的一名普通退休人員,譚母那個時候也已經因病去世,平時就他一個老頭子生活,回到家裡都聽不到一點動靜。
餘伯希去了以後這家裡才重新變得有了人味。
小兔崽子每天叽叽喳喳吵個不停,喜歡上樹,喜歡抓昆蟲,喜歡将家裡的東西拆了研究......是個不讓人安生的主。
可譚父也從來沒有不耐煩也從來沒有嚴加管教過餘伯希,餘伯希想玩什麼譚父就盡力讓餘伯希玩得好。
小時候的餘伯希,去過鄉下田野,和同齡的男孩打得不可開交,知道人快樂時應該是怎麼樣的。
譚父總說:“小孩子要吵才有生氣。”
他小時候信了這話,也真的以為隻要自己足夠活潑,媽媽就會早一點把他接回去。
但他等來的不是母親的懷抱,而是一次成績不達标後的帶走和訓斥。
後來那幾年餘伯希都一直忙于學業,姥爺後來生病去世他都因為上學和參加各種被安排好的競賽去見最後一面。
餘伯希最後的聲音稀薄的像這個雪天的暖意:“其實這些年,我經常夢到他,但我從來沒夢到過他走的那天。”
在這個飄雪的冬日夜晚,餘伯希将自己的往事揭開,一顆赤裸的心髒在賀炤面前跳動。
賀炤顯得十分沖動地擁了上去。
這是他們的第二個擁抱了,和上一次一樣賀炤踮腳兩隻手環住了餘伯希。餘伯希在雪地裡站了太久,賀炤抱着他像是抱住了一個冰涼的雪人。
他本能地沖過去抱住了賀炤,力道不穩、姿勢也不标準,但他不在乎。賀炤大腦一片空白,他其實沒想之前,沒想以後,隻想在此時此刻好好抱抱他。
少年人的關心那麼笨拙,又那麼真心。
賀炤輕聲在餘伯希耳邊道:“那份告别也許不在你的記憶裡,但在他的記憶裡,一定有。”
過了年餘伯希就要十七歲了,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但是此刻他竟然被賀炤這一句輕飄飄的話弄得鼻子一酸。
餘伯希壓抑着顫抖的聲音,啞聲道:“你知道嗎?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還原出已故之人的音容樣貌,我想好好和他道别。”
賀炤笑了笑,“好啊,那到時候我要認識一下姥爺,告訴他你外孫現在可優秀了。”
賀炤松開了手,兩個人恢複成了正常距離。
餘伯希問:“那你呢?你演得這麼好,你喜歡演戲嗎?”
賀炤歪着頭想了想,“我以前從來沒想過我會演戲,這次我就是想嘗試一下。演戲的感覺很奇妙,我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他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他。我知道他的全部,這種感覺讓我有點上頭。”
他頓了頓又說:“我好像真的有點喜歡演戲。”
賀炤語氣輕松,他全然不知在餘伯希看來自己說這話時已經是雙眼放光的狀态。
雪夜甯靜,煙花散落,他們望進彼此的眼睛。
也因此忽略了一些别的聲音......
跨年一過,高一的第一個學期也即将結束了。
一月底,渭城一中開始進行期末考試。
監考老師抱着厚厚的一摞卷紙大踏步進來教師,往講桌上這麼一放大家就紛紛感受到了來自這份卷紙的“殺意”。
賀炤收到英語卷紙的那刻簡直兩眼一黑,這黑壓壓的單詞都是什麼意思?要不就是一群認識的單詞組成了一堆不認識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