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氣息十分飄忽，衣着也與今時完全不同，商有歸不由自主退了兩步，才注意到他的眼睛。

一雙銀色的、如蓮花盛開的眼睛。

是那個法界意識！

他磕磕巴巴地跟着其他人一起打招呼：“見、見過青崖劍君，見過遊真人……”

不是他膽子小，而是法界意識給他留下的陰影太深。即使早已從刹那百年的狀态中恢複過來，被法界意識“恐吓”的記憶卻無法抹去。

他是願意将法界意識的行為稱之為“恐吓”的，因為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真的會被他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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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崖略一點頭，與他擦肩而過，法界意識自然也跟着一起走，同樣擦肩而過。隻有遊先生停下腳步，在他耳邊輕聲道：“若是有什麼問題，便來聆劍宮找我和師尊。”

說完，便匆匆去追青崖。

商有歸遲緩着點了點頭，直到法界意識走遠，才從那種喘不過氣的窒息中恢複過來。視線無意掃過周圍，許多修為在築基金丹的學生面色同樣難看，見兩人一鬼走了，才響起一連串的呼吸聲。

“那是什麼？好可怕的壓力！我見到他……甚至覺得我思緒都已經不動了，根本一點反抗能力都沒有。”

“……好像，不是昆侖的傳承，也不像是昆侖哪位前輩。”

“不管是什麼，總之昆侖有諸位師長鎮壓……我處罰期到期了我還是先走了，遭不住遭不住，對心髒不好。”

“你都是金丹了，還擔心什麼心髒問題。不過你們剛才臉色好差，這是遇到什麼了，我怎麼沒感覺？”

有人一臉頓悟恍然之色：“我明白了，這不是人修也不是鬼修，這應該是哪位通天靈寶前輩！劍君不愧是劍道真君，出門一趟就帶了個通天靈寶回來！”

也有人丢給他一個白眼，不要把通天靈寶說成什麼路邊能撿到的大白菜啊！而且通天靈寶有器身，又有人身，形态穩定，與生靈根本不差什麼，怎麼會身形飄忽似鬼。

一些眼力好的學生卻是同意了通天靈寶這個說法，連連搖頭道：“唉！真是不好惹的前輩！還好我罰期已經滿了！這些時日我定然是不會再來聆劍宮了！”在原地站了一會恢複狀态後，紛紛腳底抹油跑路。

商有歸僵着，就要和那些學長們一樣腳底抹油，忽然想起來自己是來核銷處罰的，隻好硬着頭皮踏進聆劍宮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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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銷處罰隻要在聆劍宮一樓走個流程就行，不用再上二樓。那種精神壓力散去，商有歸鎮定不少，心裡揣摩着這次處罰他完成得也算無功無過，應該不會再疊加什麼新處罰……就看到本該坐着聆劍宮值守弟子的窗口後站着遊先生！

遊先生木着個臉站在窗口後，活脫脫一尊門神，左右卻不見青崖劍君，也不見那法界意識。商有歸退了兩步，想換個窗口，又覺得不禮貌，隻能在遊先生的目光下拿出玉镯給遊先生看處罰記錄。

“你自己收好，本座用不着那個。”遊先生揮了揮手，在聆劍宮處罰記錄端口找到了商有歸的處罰記錄，口中道，“頂撞師長，罰入炎火洞采集地火半月……唔，二師伯直接下的處罰，行了，核銷完成，你走吧。”

剛把手镯套上的商有歸又覺手腕一熱，看了眼後台，“違紀懲罰”後那樣小字多了個小小綠圈，然後消失。

“你怎麼還不走？”遊先生看着他道。

商有歸發誓，他一定沒看錯，遊先生剛才嘴角抽了一下！

這可不像是遊先生一位修聖德之劍的劍道真人該有的表情，更是與平日的遊先生迥乎不同，什麼能讓一位道心堅定的劍道真人變了神色？

他知道自己不該問，可……實在好奇。

那個法界意識通天靈寶實在太過危險，問上一句，也是為了自己的小命。他心裡安慰自己道，于是開口：“真人怎麼似乎有些愁眉不展？”

遊先生摸了摸嘴角，歎了口氣道：“……原來這麼明顯麼。二師伯和本座說過你的事，那法界意識……着實不是好相與的。師尊此時應該在與二師伯商量怎麼将他送去該去的地方，不能随着他在進入秘境的修士裡挑傳承人。”

商有歸直覺他話沒說全，可一位真人不願意說，他也不好再追問。

遊先生又道：“你經曆得不少，但這不是學生該管的事，更不要說不該說的，安安心心修煉，明白麼？近期外面也不太平……罷了。”

商有歸皺了皺眉，遊先生的話讓他有種很不好的感覺，隻是究竟是個什麼感覺，也不太說得清。遊先生微微阖眼，顯然是不太願意再說了，隻好行了禮，恭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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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遊先生是個什麼意思？】商有歸手裡支了一隻符筆，有些心不在焉地在符紙上勾畫着。

這學期新開了符文繪制課，這門課的基礎就是去年才學過的道種文字概論，換了個商有歸不認識的先生來教。這位女先生自稱瑤離，看起來年輕，似乎是個才踏過生死玄關沒幾年的年輕真人，一身素白道袍上滿是狂亂的字迹，很有幾分狂草的意思。商有歸多看兩眼就頭暈，索性不看這位先生，隻聽她講課。

許是第一次教課，瑤離真人十分小心謹慎，生怕這群一個月前才考過試的學生把去歲學過的丹書文字忘了個幹淨，特意放慢了教學進度，開學半個月，上了兩次課，都在複習已經學過的丹書文字。有些十分好學的弟子當然有所不滿，卻便宜了商有歸。

他先是在養元居休養了七天，又去炎火洞挖了半個月地火，還擔心一回來要趕教學進度，現在卻一下就閑散得很了。捏着根符筆，半用心不用心地在淡黃符紙上勾着。

【你倒是不怕符文失控把自己炸了。】系統依舊牙尖嘴利，卻知道商有歸平素不輕易起好奇心，一有好奇心就非得到解釋不可，等商有歸把手上這張符畫廢了就解釋道，【九州大世界發展那麼多年，勢力範圍基本都固定了，哪有多餘的地盤分給一個上古宗門……尤其是佛門。】

【佛門怎麼了？】

【我建議你多看看昆侖的史書，你們兩位祖師，和佛門關系可不怎麼樣，這些年才緩和下來的。而且這麼多年下來，整個大千世界都習慣了道門修行，橫插進一個佛門，就算目前幾個大宗門願意讓出地盤，桑蓮台那一套修行方式又能收幾個弟子？留在九州大世界，不現實，不如送去佛門昌盛的大千世界，送個傳承做個人情算了。】

【唔。】商有歸又抽出一張淡黃符紙，剛起了個頭，忽然筆尖一頓，【不對，昆侖校史我全看過，包括宗門史，我也看了我能看的那部分。其中根本沒怎麼提到佛門好吧，更不用說與佛門關系如何。倒是據說遊先生未成元神時在其他大千世界遊曆，與佛門有些關系……】

【你也說了，你能看的部分。】

【哦？這麼說來你能看到的比我還多？】商有歸眯了眯眼，本來就因為筆勢中斷而生出了巨大瑕疵的符文力量頓時失控，“轟”一聲爆開了。

好在這道符隻是最基礎的風符，商有歸也沒注入多少法力，彈指一揮，輕松擺平。隻是符紙燃燒冒出了一縷青煙，伴随着焦糊味道，稍微有些引人注意。

正在教室内四處遊走，指點學生書符的瑤離真人慢悠悠走到商有歸身邊，彈指把那點煙味揮散，淡淡道：“商有歸同學，書符要專心。現在不過是最基礎的丹書文字，又與你屬性相合，威力尚且可控，若是以後學得更精深了，你可能承受得住反噬之力？”

商有歸手上搭着一隻快要秃了毛的符筆，恭聲道：“先生教訓得是，弟子受教，定沒有下次了。”

“如此，你心裡有數便好。”瑤離真人又随手抽了一張商有歸壓在桌上繪好的成品，端詳片刻後道，“你的文字基本功倒是紮實，隻是法力時斷時續，掌控能力略有遜色。靈力與精神力要相匹配，不可冒進。多多磨合，勤加練習，定有進益，莫要浪費這份天資。”

商有歸自然又應是。

瑤離真人便放下符文，慢悠慢悠又向别處晃走，查看情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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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有歸将桌上最後一點灰燼收進一個小荷包裡，又研了一碟朱砂墨。朱砂品質并不好，磨出來的顔色不像鮮紅丹朱，更像是水粉，連帶着寫下的丹書文字看上去也軟綿綿的，沒什麼精氣神，繪成的符箓效果也不好，威力約莫隻有平均水平的八成。

商有歸也不在意這個，反正是控制法力分布的練手玩意，下次出門時找個坊市抛售就能出掉。這些威力不足但便宜的小東西某種意義上也挺受歡迎的，囊中羞澀的散修就很喜歡，一些有錢人也會偶爾買上一些，拿來給家中稚子開蒙。

也有人瞧不上這樣拿來打火都嫌威力不足的小東西，商有歸手裡夾着一張半成品，閑閑地想，可誰說小東西沒有用武之地呢。

筆尖舔滿了淡粉的朱墨，他又鋪開一張符紙，正要落筆，忽聽得耳畔有竊竊私語。

“切，還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鄉下來的窮鬼……”

“課上說這些，你不要命啦？”

“我說又怎麼，還不讓人說了麼？本來就是窮鬼一個！連盒好些的朱砂墨都買不起，給人當笑話看了！不知道的一出去還以為我們昆侖個個如此呢！和他當同門，我都嫌丢人……”

“昆侖收你入門，本座亦覺得丢人。”瑤離真人“恰好”路過，淡淡抛下一句話。轉身走回講台，朗聲道：“今日課就上到這裡吧，下課。下次上課時，我要看到你們至少繪出了風雨雷電金木水火土九種基礎符箓中一種的成品，沒繪出的……也别怨本座下課來找你聊聊人生。”

她聲音平平淡淡，笑容可掬，可在場幾乎所有學生都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