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玉是被什麼東西舔醒的。
清早,晨光透過未關緊的軒榥,暖融融照進床榻。陸玉擡手遮了遮日光,臉部頻繁的濕熱和耳邊急促的呼迫使她不适地睜開眼睛。
“……?”她眨了下眼,複閉上,揉了揉眼睛。再睜眼。
“……?”陸玉愣了愣,坐起身。
床榻下,一隻高大玄絨狼犬端坐,咧着嘴伸出薄薄的舌,碧眸炯亮,頻促地搖着尾巴。
陸玉張了張嘴,忙看向床榻身側的人。
而身側,空無一人。
“江展?”
“幹嘛。”
陸玉睜大眼,又試探着叫了一聲,“江展?”
“别叫了,就是我。”眼前狼犬昂首挺胸,往前一步舔舐陸玉的臉頰。
陸玉難以置信,握住狼犬的脖子,瞠目道,“你是江展?”
“狗還會說話?”
江展不耐地呼哧一聲,伸爪舔舐自己爪背上光亮的絨毛,“我不僅會說話,還是你夫君。”
陸玉驚詫,忙從榻上起身,蹲下和眼前的江展犬平視,她有些急,“你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
“我哪知道,今早一睜眼就變成這樣了。”他并沒有不适與恐懼,耳朵豎得高高,耳尖靈活轉了轉,“我覺得我的嗅覺和聽覺格外靈敏,你身上的味道我做人的時候就聞得出,現在更濃烈了,有我的味道。”
他很驕傲,擡了擡尾巴,甩在地面上,砰砰作響。
陸玉分外擔憂,“怎會如此,一定哪裡出了問題……”
江展把玄爪搭在她手臂上拍了拍,“别怕,我還是我。”
陸玉臉色有些垮,咬了咬嘴唇。
江展鼻子“哼”了一聲,“幹嘛,不認我?”他毛茸茸眉眼驟然冷卻下來,絨毛壓住眉眼,龇出尖銳犬牙,惡狠狠道,“你要是不認我,我要咬死你,嗷嗚……嗷!”
陸玉手捶在他狗腦上。
江展噤了聲,舌頭舔了舔牙齒,站起身在陸玉面前轉了一圈。“我現在是不是很威風?”
他站起身的身量身高出乎陸玉的意料,竟然格外高大,幾乎要到陸玉腰間,雖不及戰馬那般體量,但在犬類中已屬佼佼者。
“嗯,很威風。”陸玉憂愁攏在眉間,一時無旁的辦法。江展走到她身邊,用頭拱了拱她的手心,“沒事,反正你不會不認我吧?嗯?”他有些不确定,拱着陸玉的手心反複蹭。
陸玉摸他的腦袋,“不會的。”江展咧嘴笑,又拱了拱她的手心,“用點力啊,根本感受不到。”陸玉使勁揉了揉他的腦袋,“這樣嗎?”江展眯眼打着呼噜,“嗯。”
江展一直是狗的模樣,終究不是長遠之事。陸玉飛鴿傳書給雲台笑,請她老人家前來看看有無辦法。同時江展變狗一事為免引起慌張,陸玉對外隻說江展外出,此犬是幾日前集市所撿。
因為江展身形較于尋常犬類實在是巨犬之态,普通人見之不免恐懼,陸玉每每進出都帶着江展,在他脖頸上套上繩索,以安旁人心。
正午晴。
陸玉帶着江展在院中洗澡。
“我再說一遍,不要甩水,等我走遠了再甩。”陸玉用襻膊紮起袖子,往江展犬身上打皂角搓毛,淋水。
“知道了知道了。”江展應下,老老實實站着任陸玉給他洗浴。
“手。”江展擡起前腳,“腳。”江展擡起後腳。
“我身上沒有跳蚤吧?”他低頭,鼻子蹭了蹭自己的前臂。
“放心吧,沒有。”她第一天就認認真真檢查了他身上,每一處毛毛都扒開查看,沒有皮膚病也沒有奇怪的東西。大概家養犬不在外流浪,所以身上沒什麼尋常路邊野犬的小毛病。
水滴滴在江展鼻子上,他打了個噴嚏,一抖。
“啊……”陸玉眼睛緊緊閉上,身體往後仰,險些坐到地上。她睜目,怒視江展,“我不是說了不要甩水!”
江展嘿嘿笑,“忘了。我哪控制得住。”
既然她身上已經濕了,他幹脆也不管了,跳起來往她身上蹭。陸玉一開始還捶狗頭禁止他靠近她,後面也由他去了,被江展犬嗷嗷叫着撲在草地上。
“唔唔……好了好了……”陸玉捏住江展的嘴筒,阻止他沒完沒了的舔舐,“被你害的,我身上都濕了……”
“再換一身嘛,我反正不用穿衣服。”他甚是得意,又抖了抖身上的水。
陸玉站起身來,拿過搭在挂繩上的拭巾給他擦身,“你倒是不急。要是一輩子都這樣該怎麼辦?”
“你不是叫了你師傅來,怕什麼。”
“她不一定有辦法啊。萬一她也沒轍的話……”陸玉歎氣,沒有說下去。
江展也有些動搖,“當真?她這麼厲害,也會束手無策嗎?”
“再說吧。”
“什麼叫再說?”他哼哧哼哧咬她的袖子,“你想想辦法啊,我變不成人的話……”
“那你就變成狗和我一樣啊。”
“咚。”陸玉拳頭又一次捶在他狗腦上。
巨型犬的精力實在是充足,隻是在府中遛狗已經不能滿足江展犬的需求。他叼來繩索仍在陸玉腳下,滿心歡喜地看陸玉。
陸玉猶豫地給他套上繩索,“不會脖子痛嗎?”
“還好啊。”他并不介意自己當下身份,甚至多幾分興奮。
陸玉牽着江展出府。
長街上,人群攢動,江展興奮地邁着狗步,東嗅西望。陸玉将繩索牽得很短,一人一狗離得很近,約莫一兩步之遙。
“啊啊……”有小孩子見到巨犬模樣,驚恐躲入父母懷中。行人見之,唯恐惡犬暴起傷人,紛紛避遠。
陸玉進裁衣店幫步夜拿他前幾日定做的衣裳。将江展拴在門外的木樁上,“我進去拿衣服,你乖乖的不要亂跑,也不要咬人。”
江展呼哧下鼻子,“放心吧,沒什麼事我亂跑什麼,我又不是野狗。我看起來是狗,其實是人。”他認真強調。
陸玉拍拍他的腦袋,進店中去。
長街上人多,有人怕惡犬,便有人不怕。
“呼……”嘹亮哨聲響起,略帶幾分挑釁。幾個看起來混頭的年青人沖着江展犬吹口哨。
“呼……狗頭,這呢。”青年人大概仗着江展犬的繩索拴着,肆意笑道,“哦喲這狗,毛皮真亮。”
“哎哎你快看,他好兇,他好像在瞪我們……哈哈哈……”青年朝江展犬丢石頭,“你個畜生,高貴什麼,還敢瞪我們……”
“啊啊啊!”年輕人無論如何也想到,明明栓得很緊的巨犬竟然暴起的這樣快,驟然掙斷繩索,朝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襲去。
“嗷……”江展犬低吼着,鋒銳犬牙震懾駭人,龐大身軀猶如一陣黑風竄進人群中。
人群登時亂起來。
“啊啊啊……”男女老少皆被這突發狂的惡犬驚駭到,一時街市大亂。
江展犬目标明确,就是要咬那幾個青年,青年們越跑,他越追。
“不好了,使君你家的狗拽開繩索了……”店中堂倌見證門外一切,見惡犬不受控,忙通知陸玉。
陸玉一驚,忙追出去。
“江……”她不好當街叫他的名字,隻能喊,“别追了……”
江展哪聽得見,犬類被挑釁愠怒的本性蓋過他身為人應有的理性,一路怒追。
那幾個青年驚惶大叫,一邊跑一邊把街邊的攤子推翻做遮擋物,阻礙江展犬的行進速度。江展雖靈活躲避,終究還是着了道栽了一跤,陸玉一邊跑一邊跳,終于追上他,攥住拖在地上的狗鍊。
“别追了,我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