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判官。”
那一刻桓孝晖被吓了一跳,立馬頓住了。明明都已經夠沉默了,怎麼還有人提他啊!“嗯,開府喚我何事?”
“這裡有花醉和任司馬,你先出來,我有事和你說。”
桓孝晖差點癱軟在地,跪了很久,腳也麻了,全靠小江的攙扶才勉強站起。唐不器居然在衆人面前點了自己的名!這麼多人都比自己重要,為何單單提起他來?任厥堅定地看着自己,令他更加慌張。
“開府喚我何事?是最近的文牒沒處理好交上去,所以開府覺得我不堪重任麼?我回去這就……”
四下無人,唐不器也不像剛剛那樣端着架子,擺擺手笑道:“你不用這麼慌張,我也不是什麼吃人羅刹。”
吃人羅刹?這話形容唐不器絲毫不誇張。根據任厥的回憶,大周初定西境之地的時候,這裡曆經多年戰亂,還是一片蠻荒之地,除了有些往來商旅,有錢建立塢堡。剩下的大多數都是流民,無家可歸無地可種。誰也沒想到,蕭公走後,留下了一個門生。讀書人耳,不過紙上談兵。
但誰也沒想到,唐不器以儒生之身,事事做絕,以身為薪,給萬古長夜的西境帶來了一片光明。先是勒索富商,把搶來的錢用于西境事務,又廣濟難民。同時丈量田地,得罪了不少權貴,其中就包括西境紮根的魏氏。若無唐不器,西境恐怕不會如今日這般太平。更令人敬佩的是,他于人品上更是清正,私德無虧,就算政敵想要搞垮他,都找不到由頭。而且朝中的蕭公,是他的靠山。
所以有很多人寄希望于刺殺,若是能當街結果了唐不器的性命,就能避免被其迫害。不過可惜,唐不器私邸如鐵桶一般,又與一些江湖人往來密切,故而賊人屢屢未能得逞。
桓孝晖并不覺得這是什麼功績,在桓孝晖看來,他們所有人都是皇帝的臣子,作為臣子,就應該和光同塵,不要把事做絕,不然到時候,上面倒了,你做下的一切就成為禍端,會受到不少人攻讦。值得麼?勞心勞力的,傅花醉也是一樣,直接和崔神秀撕破臉,以後在道上怎麼混?
唐不器若有所思,“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西境很多人都怕我,你也是其中之一。也對,我做下的事,很難不讓人害怕。”
“開府,我鬥膽說一句。您這樣做,到頭來的下場不會是榮歸故裡,您又何必呢?”桓孝晖鬼使神差來了這麼一句,說罷後悔莫及,但已覆水難收。唐不器應該不會生一個小人的氣吧……
“我知道,很多人都這麼說過。”唐不器并未發火,也有可能是出身的緣故,“桓判官,你我俱為平民士子,你肯定明白,我們能走到這一步,背後肯定需要人支持,不然早就成為棄子。”
桓孝晖怎麼能不懂呢?自己能成為都護府的判官,也是全靠柳大的扶植。若是沒有柳大,他怎麼可能從戎邊塞,又怎麼可能升遷?他連寒門都算不上,可以說連門都沒有,隻能算是一個草芥!不過即便是草芥,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想成為權貴争鬥的犧牲品,他不想為人所用!
他本以為對方會勸自己别太沉淪,要好好想想以後,但是他錯了。
“晦之,我明白你在糾結什麼。你不想和人以利相聚,所以才與柳将軍以意氣相交。但,我告訴你,時至今日,你還是個儒生。這麼多年了,你一直在糾結,你不想被欲望迷了心智,又不想碌碌無為一生……你還沒有想通。”唐不器道,“你也知道,能力是我等白衣士子的立身之本,卻又不願讓自己的能力為人所利用,因此渾渾噩噩,這些年來頹喪慣了,隻要舒适,就不願去改變。”
“為什麼要改變?”桓孝晖迎着對方的目光,“滄浪水邊有濯足翁,也有屈平,我為什麼不能像濯足翁一樣呢?”
唐不器搖了搖頭,“我說的話,你沒聽進去。罷了,不要忘記你入仕的心境是什麼,至于外物如何,重要麼?”
桓孝晖情難自抑,“我和您不一樣,為了入仕,我花了十幾年的時間,什麼心境和心力,都被磨光了。柳大心志堅定,任厥,還有您,都不為外物所移,可我不是,你們也沒有像我一樣,那十幾年飽嘗世間冷暖,好不容易有個志氣相投的知己,又死在了戰場上,我是萬象年間的進士,這雙手,應該在廟堂上為民請命的!可現在,隻能每日握着一支凍得寫不出字的筆,終日磋磨……”
唐不器搖頭,顯然,對方沒聽進去,不過,出于好心,還是多纾解幾句吧,“你有傲心更有傲骨,也應該知道,這世間從沒有一帆風順的路子,你想志得意滿,就得隐忍,不擇手段,心中大是大非分得清,又何必在意細枝末節?”
“登得越高,以後就會跌得更粉碎,哪有這樣的道理?”桓孝晖不知道是在勸自己還是勸對面的人,他不喜歡白白犧牲,更明白西境局勢之險,唐不器應該更明白!為今之計,恐怕隻有逃離!
“我不在乎。”唐不器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