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立夏,南川發生8.0級特大地震。
解放軍和武警部隊迅速響應,周邊城市的刑警和消防人員也奔赴現場,參與救援行動。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全國各大醫院紛紛派遣出最好的醫療團隊前去救援。
北城仁和醫院的醫療支援團隊深入震中,在臨時搭建的簡易帳篷裡,完成了一場又一場的手術。一個包着紗布傷員剛擡出去,又一個血淋淋的傷員被擡進來。
林潇湘穿着厚厚的手術服,在手術台前堅持站了十六個小時。餘震一輪又一輪的襲來,整個大地都在搖晃,手術台上懸着的照燈被震得歪歪扭扭,她拿着手術刀的手卻沒有抖一下。汗水已經完全浸濕了她的衣服,脫掉手術服都能擰出水來。
“潇湘,你休息一下,換我來吧。”何靜從帳篷外走了進來,臉色仍然有些蒼白。
醫療支援隊的人手不夠用,她昨天熬了一天一夜搶救傷員,最後體力不支暈倒在了手術台旁,才剛休息了四五個小時,就又趕過來幫忙。
何靜是這次醫療支援隊的領隊,三十三歲那年成為了北城仁和醫院最年輕的女主任醫師。隻不過如今最年輕的女主任醫師這個頭銜,被留學歸來,年僅二十九歲的林潇湘占據了。
“靜姐,我沒事。你再休息一會兒,我還撐得住。”
林潇湘側了側頭,讓一旁站着的護士給她擦了擦額前的汗水,又繼續全神貫注的投入工作。
“呼叫012157!”
“012157!聽到請回答!012157!聽到請回答!”
醫療賬蓬外,對講機“嗞拉嗞拉”的聲音響個不停。
林潇湘隐約聽見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警号,鑷着縫合針的手一頓。
“林醫生,要不我來吧。”一旁的護士擔心她太累,主動提出要替她縫合傷口。
林潇湘沒有拒絕,隻淡淡的說了一句:“辛苦了。”
救援工作不知道要持續幾天,應該要給護士們鍛煉的機會,要不然光靠她們幾個醫生輪流熬着,恐怕是撐不下來。
林潇湘脫掉手術服換上白大褂,走出醫療帳篷,想要透口氣,可眼前的那一片廢墟,仿佛更讓人窒息。
鮮活的生命,如同草芥一般被夾雜在鋼筋和混凝土的縫隙裡,轟然倒塌的房屋,壓垮的不知道是多少個破碎的家庭。
“醫生!醫生求求你!救救我兒子吧!”
“媽媽!嗚嗚嗚...我要媽媽......”
“爸!媽!對不起...我來晚了......”
“喂!能聽到嗎?醒醒!堅持住!再堅持一下!”
林潇湘耳邊充斥着凄厲的哀嚎和哭泣,她閉了閉眼,不忍再去看那些凄慘的景象,癱坐在一處房屋殘牆外的大石頭上,眼底一片冰涼,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生離和死别,是人生最痛苦的兩件事。
生離是沒有希望的未來,死别是不可逆轉的結束,實在說不清楚究竟哪個更痛苦。
偏偏她這兩件都經曆過。
“醫生!醫生!”
遠處傳來兩聲急促的叫喊,兩個穿着警服的女人擡着一個簡易的擔架朝着醫療帳篷跑了過來。
林潇湘瞬間恢複了冷靜的姿态,一刻也不敢耽擱,立馬迎了過去。
擔架上的女人身上披着帶血的警服,散亂的長發遮住了面容,雙腿被砸的血肉模糊。
“剛才救援的時候,發生了餘震,房屋二次倒塌,她為了救那個被床闆壓住的小孩,房梁掉下來砸在了她身上......”女警察哽咽着,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
林潇湘默默不語,正要掀開警服去查看女人的傷勢,不經意看了一眼警服上的警号,她的心頓時如墜冰窖。
012157。
秦淵。
林潇湘深吸了一口氣,幾近絕望的掀開了那件警服。她實在難以面對躺在擔架上的,這個受了傷的女人,可能是秦淵這件事。隻能在心裡默默祈禱,千萬不要是她。
七年未見,但這裡,實在不是一個重逢的好地點。
“醫生,怎麼樣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聽上去有些啞,不似從前那般清亮。
林潇湘心頭一緊,澀地發疼。她回過頭,正對上秦淵的視線。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周圍的一切全都安靜下來。曾經被她深深埋藏在心底那個最熟悉的人,又重新從她的記憶中走了出來,正一步一步跨過時間的長河,朝着她走來。
林潇湘有些恍惚,她長高了,曬黑了,也瘦了。
秦淵像是剛從廢墟裡滾過似的,半紮着頭發,挽在腦後的小揪揪有些松散。身上那件白襯衫也灰撲撲的,左邊撕下了半截袖子,身上還沾了不少血迹。
實在算不得體面。
秦淵怔愣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的回看林潇湘。
從前她最愛幹淨,哪怕是在這裡,她身上的那件白大褂依舊保持的很整潔,在人群中白的耀眼,連一絲多餘的褶皺都沒有。
她的長發用抓夾随意的盤在腦後,背影看上去很親和,可一旦對上她清冷的眉目,就能感受到她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冷漠。
秦淵從前覺得,她會是林潇湘的例外,覺得林潇湘的無情是對着外人的,怎麼也不會落到她身上。可是七年前,林潇湘給她上了一課,讓她明白了,林潇湘可以對她比對外人還要狠心。
她從未想過,竟然還能再見到林潇湘。
分開的這七年裡,她不是沒有去找過林潇湘。可每一次,都落了空。
不知道林潇湘是不是為了躲她,每一次她去找她的時候,都被人告知林潇湘跟随愛心醫療救援隊去參加國際醫療援助了。醫療援助那些的地方,往往不是重災區,就是高危感染疫區。
她一次又一次的去找她,她去的地方就一個比一個更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