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林昭帶着槍下來,士兵中隐隐騷動。
無論遠處還是近處,幾大營在校場操練的這部分将士都停下動作看着這邊。
片刻後,領兵台上,裴飒手持一杆黑槍杵地,槍尾竟砸出三寸凹坑。
震得蘇岫甯這個心疼,地磚要重新補了。
薛林昭還是那個冷淡的表情,“過些時日守城演兵,演兵之前把你的骁騎營練出來,我要摧鋒之軍,不是讓你來顯擺力氣大。”
蔣大人已經在摸腦門兒了,對戰之前還要先把對手練出來,也就薛林昭才敢這麼幹。
裴飒卻像是被這一句話點燃了,裂開嘴笑了一聲,“将軍,大力砸死人,您可當心了。”
話音才落,裴飒暴起如雷,重槍劈空砸下,薛林昭不避反迎,槍杆斜架。
“锵”一聲,金鐵交鳴震得觀戰者齒根發酸。
“嚯呦!上來就出全力了。”劉大人眯眼趴在牆頭,“老将軍這杆重槍還真讓這小子給練出來了。”
“誰?”蘇岫甯問,“裴飒?他的槍似乎很重。”
“裴飒拿的是薛老将軍生前所用摧嶽,摧嶽槍杆為玄鐵混鑄沉木,槍頭寬厚如斷刃,專破重甲,尋常人拿起尚且困難。”
“那薛林昭用的什麼?”
她是禦賜的将軍夫人,沒人敢管她直呼将軍姓名。
崔姨在一邊道,“将軍親自尋人鍛造的,槍身白蠟杆裹鲛皮,槍尖細窄如柳葉,使起來靈巧刁鑽,防不勝防,名喚掠影。”
春芽低聲,“将軍曾經用這杆槍,将司南赤砂将軍一身盔甲都挑飛了。”
“死了嗎?”
“夫人。”
“嗯?”
“當時隻是有點小摩擦,将軍也不是見人就殺的。”
“明白。”
幾句話間下方已過數招,觀戰将士仰着臉,張着嘴看向台上。
純鈞激動得手舞足蹈。
他們中間少數人有幸和裴飒對練,那一重槍下來砸壞刺壞多少槍杆和盾牌。
可今日他面對薛林昭,似乎就是槍|槍|刺不到點上,力道總是在無形中被化解開來,打得他滿腦門兒冒火。
劉大人練兵多年,經驗最是豐富,捋着胡須對衆人道。
“将軍這手以柔化剛絕妙,幾乎能化解所有強攻,現今世上,無論是宣國還是周邊鄰國,都沒有将軍這般将領。”
衆人紛紛點頭稱贊。
蘇岫甯卻下意識摳緊牆頭。
她當然是獨一份兒的,因為她并非天生神力,不這樣如何能彌補天然的力量差距。
下方裴飒氣歸氣,但意外的沉穩,體力也源源不斷,打了半天不見頹勢,反而越戰越勇。
那一槍砸下來地磚炸裂,看得人頭皮發麻,若是稍有不慎被砸到,可以直接當花肥了。
蘇岫甯更加緊張,隻見裴飒重槍橫掃千鈞,又一重槍掃來之時,薛林昭突然矮身閃避,掠影槍纓下方綴寒鐵珠纏住摧嶽槍頭,借力騰空時足尖點向裴飒咽喉。
裴飒被逼得仰頭急退,不料她半空變招,槍杆回抽,“啪”地打在裴飒後頸。
打得裴飒怪嚎一聲,老遠都能看見後頸紅一片。
“瞻前不顧後。”薛林昭後退一步道。
全場靜了片刻。
“好!”純鈞大喊,将士中登時響起歡呼。
裴飒怒極,槍勢如暴雨傾瀉,亦如野獸怒吼。
讓人不禁感慨他内功深厚的同時也啧啧稱奇,當真一身使不完的牛力啊。
薛林昭卻将掠影舞成銀鏡,金屬交鳴聲裡,她抓住一個間隙突然旋身,槍尾毒蛇般戳向裴飒膝窩。
這次裴飒吸取教訓,早有準備,獰笑一聲反身抓住掠影槍杆,竟将薛林昭連人帶槍掄起。
眼看就要撞到旗杆上了,台下衆将士失聲直呼不好。
冷不防薛林昭在及其有限的空間内調轉身體,借着裴飒掄起槍杆的角度,一巴掌将掠影的槍尾拍在他臉上。
裴飒捂着臉踉跄後退一步,險些被懷中的摧嶽砸下台。
“顧後不瞻前。”薛林昭潇灑翻身落地道。
裴飒,“……”
捂着臉直擺手,“認輸認輸,屬下這張臉還要讨媳婦呢,将軍什麼時候開始會拍人前臉兒了,您從前打架可不打臉。”
薛林昭還是沒什麼表情,卻在聽了他的話之後不知想到些什麼,嘴角竟朝上翹了翹。
裴飒和近處幾個将領都狐疑萬分,面面相觑。
這個笑轉瞬即逝,薛林昭足尖挑起掠影,銀白色長槍在空中打了個璇。
槍頭在空中劃過一道亮白的弧度,槍纓下方銀藍的寒鐵珠舞動時如霜雪流光。
薛林昭單手接住掠影,掃一眼地磚處處凹坑。
“修地錢從你俸祿扣。”
說完踩了個漂亮的踏鷹步飛身上高牆上去了。
下面安靜片刻。
骁騎營副統領小心翼翼問,“輸了,咱還歡呼嗎,裴将軍?”
裴飒捂着臉心中嗚咽,不過還是振臂一呼,“将軍威武!”
其他士兵直接來了勁,跟着振臂高呼,“将軍威武!”
在響徹天地的高呼聲中,薛林昭回到高牆上,春芽十分有眼力雙手将掠影接走。
底下還在熱烈讨論方才的對戰,若當真遇上将軍這樣的對手要怎麼辦。
薛林昭負手對蔣大人交代,“演兵,春芽和純鈞參加。”
蔣大人忙記錄下來。
下去之時還是走樓梯。
或許是為防禦考慮,這高牆的台階很陡,轉角又多,薛林昭始終在她身前半步。
而蘇岫甯在後面,卻是半點也沒心思看路。
方才那場打鬥堪稱酣暢淋漓,所有人都在激動鼓勁。
蘇岫甯目光有時落在鋒芒畢露的槍頭,有時落在她專注的側臉,有時,落在那柔韌的腰肢和長腿。
薛林昭的背影在眼前晃來晃去,步伐沉穩,氣質冷冽,蘇岫甯卻覺得心跳越來越快。
甚至開始想,自己怕不是中了什麼毒?還是在南疆中了什麼蠱?
為何會如此想去拉着她衣袖,想将皮膚與她貼在一起,想嗅她皮膚的味道。
走路分神的報應便是,她腳下一空。
就在心髒驟然落空的瞬間,前方薛林昭背後長眼一般轉身托住她,但因台階陡峭,也被撞得朝後踉跄兩步,摔靠在轉角牆壁上。
身體重重撞在一起,薛林昭面色還算平靜,隻伸手扶了她一把,似乎在防止她再滾下去。
蘇岫甯腦中轟鳴,最初感受到的就是,軟的。
薛林昭的身體是軟的。
然後,胸前什麼東西硌着,好疼。
電光火石之間,她記起,她衣襟中放着一個瓷瓶,是薛林昭的藥。
鬼使神差的,村夫指嘴巴的畫面出現在腦海。
下藥,要說有什麼直接的辦法……她擡眼,就是薛林昭的嘴唇。
血液在腦内鼓噪喧嚣。
而身後春芽她們追過來的腳步聲,更像是催命的鼓點。
她迅速掏出瓷瓶,倒了兩粒藥扔進嘴裡,連手都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