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林昭還說,“待會兒散場你去牽麒麟,我趁亂去将人擒回。”
“……”艱難道,“一起吧。”
“也好,你單獨行動容易被人牽走。”
蘇岫甯吐血,我是什麼馬嗎?撒手就被人牽走!
許久過後,沙土飛揚,蘇岫甯木着臉騎在馬上。
後面是被披風裹得嚴嚴實實的,昏迷的逃犯。
薛林昭走在下面牽着馬,“此人必有同夥,回去還需細細審問一番。”
蘇岫甯小心打量她的臉,當年薛澤淵就是死于被打劫軍饷,此時她會是什麼心情?
唔,從斜上方看,睫毛好長。
“有很多人打劫軍饷嗎?”
“很多。”薛林昭說。
“軍饷很容易打劫?”
“嗯,除卻送到落日城的,都不算難。”
雙手合十,閉眼默念。
薛林昭問,“你在做什麼?”
“為國祈福。”
太子你可幹點兒正事吧,别滿王城瞎溜達了。
太子此時在大牢裡。
腐爛味濕黴味和血腥味組成天牢獨特的死亡味道,太子從這樣的氣味中走到外面,亦忍不住吐出一口濁氣。
司徒銘接過手下遞來的帕子胡亂将手上血迹擦了擦。
“錢冰耐不住刑訊,今日所言依臣的經驗不像假話,他職方清吏司郎中做了這麼多年,确實能接觸到調兵公文。”
太子卻不大滿意這個結果,“私賭坊戲班。”
司徒銘道,“這錢冰老實了半輩子,如今身欠賭債又被人控制住家小,一時鬼迷心竅替人賣命,似乎也合情合理,殿下似乎還有疑慮?”
“連林昭都險些搭進去,隻揪出一個六品職方清吏司郎中,一個雲遊戲班子。”太子雙手插袖,慢悠悠走遠,“還真是深啊,王城這潭水。”
因為馬上帶着逃犯,麒麟不能疾馳趕路,天色見暗方至。
熟悉的落日城,熟悉的宮城。
昏迷的人直接被門前侍衛接手帶走,薛林昭也還有事忙。
蘇岫甯跟在她身後追了兩步,看着藍色裙擺轉眼消失在道路盡頭。
晝夜間隙,鴉青色時分,牆角青磚上隻留下一片陰影。
莫名有些冷。
暖色燭火突然自轉角亮起,藍色裙角翻飛,有人正大步走回來。
去而複返的薛林昭道,“村夫在绮羅殿,有人看守,芷苓也在,待我回來一起去。”
“好。”
薛林昭走了,蘇岫甯原地站了一會兒,在侍衛忍不住提醒之後,才恍恍惚惚朝聆音軒走去。
回到聆音軒,門前戒備森嚴,院内卻空無一人。
她幽魂似的飄到床上,一頭紮進柔軟被子中,歎了口氣。
好想薛林昭。
接下來的時間什麼也不想做,她也不想動,隻直勾勾盯着床頂。
想着還在王城的時候,那晚逸桐院前,她說“你好看”時,薛林昭眼中僅泛起一瞬的波瀾。
想着沙肆中那場雨,雨中的薛林昭,蒼白的皮膚,充滿力量又傷痕累累的身體。
深淵中幹淨的眼睛。
想抹去那些猙獰的疤痕,也抹去她曾經所受苦難,但無計可施的無力感壓得她透不過氣。
于是鬼使神差的,她用顫抖的唇去觸摸那道道傷疤,意圖一同舔舐她的痛楚。
六年怨恨,将那張臉深深刻進她心裡,直到最後自己也分不清,是恨,還是念念不忘。
曾經她确實怨薛林昭放開自己,是因為受困方家六年。
可夾谷關溪邊那日,她開始恨自己當年沒有拉緊薛林昭。
沒能在這六年間撫慰她滿身傷痕。
蘇岫甯自己絕對不願深思和承認的是,自重逢以來,花樣百出試探薛林昭對自己維護的底線。
除了判斷她是否可信,或許也想要知道,除卻愧疚,她對自己究竟算不算有一絲私心。
薛林昭将那盒人參打開的時候,蘇岫甯幾乎認定她對自己不僅是愧疚。
可第二天晚上街上燈火通明,薛林昭望着遠處出神,又發現她離自己是那麼遙遠。
遠到似乎已不在人間。
怕繼續看下去,薛林昭會徹底離開人間。
于是她說,“胃痛。”
蘇岫甯近乎自虐般責問自己:那晚你去薛林昭房間,真的隻是為了還東西?
真的就沒有一點,想要闖入她領地的私心?
玉壺燈節的夜晚,那扇牡丹屏風掩蓋住的不僅是薛林昭真實的樣子,也有蘇岫甯真實的情緒。
在那架屏風之後,不用遮掩任何表情。
自己當時的樣子一定很愚蠢吧,就像蜃影坊被踹下台那個客人。
被刻意壓抑的絲絲縷縷在心頭結成繭,終于被一場大雨沖垮,露出深處觸目驚心的真相。
将軍府,她不想離開。
她羨慕方秀薇,可以吻着自己的愛人示威,可以牽着她的手宣示主權。
她是我一個人的。
這個念頭僅是出現在腦海,就已經讓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那場婚禮,縱使薛林昭沒有當真,她們依然在無數人的見證下,手持紅綢兩端,于鋪天蓋地的紅中三拜定終生。
蘇岫甯突然有些後悔,拜堂之時不應該詛咒方勉。
若能重來一次。
若能重來一次,她一定。
一拜天地,願薛林昭,順遂無虞,皆得所願,歲歲長青,寒暑不侵。
二拜高堂,願薛林昭,去住随心,行止由己,不困塵網,不縛樊籠。
夫妻對拜,願與昭昭,靈犀一點,山海同赴,風雨并肩,春秋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