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古古怪怪的南疆出來,蘇岫甯一路深思回外圍駐地。
一下馬來,薛林昭道,“明處可适度松懈,暗中派人盯着。”
“是。”梁骁又道,“将軍覺得聖女有問題?但他們的聖女确實很神秘,連南疆大多數平民都不知道怎麼回事。”
裴飒很好奇,“聖女是什麼人,南疆蠱正使閨女?”
“不是,隻是個孤兒。據說是當年纓靈王轉世之人,天分奇絕,南疆人這些年神神秘秘的用聖女研究,她修煉那蠱毒……”
梁骁嘶一聲,“聽說是泡在滿是蠱蟲的池子裡頭……”
蘇岫甯,“……”好了别說了。
芷苓在一邊突然道,“是不是有點像中原的藥人?古籍有記載藥人自幼連日服藥,施針藥浴,藥人的血肉可入藥,但很難煉制,幾百上千個裡能活一個算不錯了。”
“……”這不就是我每天在做的事?!你也别說了。
待梁骁出去安排,芷苓就地驗屍。
薛林昭将習傲的手稿拿出來研究,順手分給蘇岫甯一本。
她接過來随手翻着,居然是用宣國文字記錄的,大多是今日蠱蟲死掉了,明日又死掉了,失敗失敗又失敗。
很是好奇,“南疆人說宣國官話?”
“南疆後人四處流落多年,古南疆語大多失傳。”薛林昭道。
“纓靈王又是何人?”
“是幾百年前一位南疆王,異色雙瞳,萬蠱臣服,傳說纓靈王在位之時是南疆蠱術最鼎盛時期。”
“異色雙瞳哦?今天那個右副使也是異色瞳。”
芷苓說了句,“傳說,纓靈王是一藍一綠哦。”
蘇岫甯驚訝,她從前在西域還真見過一藍一綠的眼睛,但是是貓。
“傳說纓靈王有個王妃……”芷苓說着突然咦了一聲,“此人内髒凍傷,是身中内傷的痕迹。”
“是我。”薛林昭道。
“薛将軍修習的是冰寂訣?”
“是。”
“看來這具屍體确是那日在夾谷關襲擊你們之人。”
蘇岫甯看着地上開膛破肚的“人”。
她問,“冰寂訣是什麼?”
芷苓道,“是一套内功心法,乃至寒之功,中原武林大派赤情山莊沒落之後此功法便已屬罕見,薛将軍竟能習得,并已大成,機緣天分和努力缺一不可。”
蘇岫甯崇拜道,“你懂好多。”
“蝶仙藥谷最不缺的就是機緣,但是……”
“但是?”
“我本人十分缺少天分和努力,所以……”
“所以?”
“隻會一點點輕功,一點點。”
那想必是很少一點點了,可以忽略不計那種。
“神醫。”
“嗯?”芷苓警惕起來,叫這麼親熱必定沒好事。
“您看我是塊練武的材料嗎?”
“你想學打拳還是嘴遁之術。”
“内功,跺跺腳滿天飛那種,揮揮手把人打飛那種。”
“還是嘴遁吧……”
“我教你。”薛林昭突然道。
蘇岫甯大喜,“冰寂訣?”
“打拳。”
“……”
在裴飒等人離開之後,蠱靈侍便被右副使叫進屋裡,一腳踹翻在地。
“簡直莽撞!居然敢在蠱室外縱火!”
蠱靈侍哆嗦着爬回來跪好,“屬下,屬下……聽到您派人來說宣國來人了,情急之下,想要裝作守衛擅離職守得是點大事啊……不是,不是說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那,沒有暴露聖女不見了吧。”
“你以為是裴飒是好糊弄的?”
“那……正使大人和左副使外出未歸,我們現在怎麼辦?”
“那些手記你不是給他們了嗎,馭靈使的屍體已足夠向宣國交差,皇帝指望我們研究蠱術,沒有切實證據不會動我們。”
右副使似乎不大舒服,坐下來撐着頭,緩了緩方又睜開眼,眸中綠光亮到滲人。
“人先不要找了,近日暫停與外界一切往來,靜觀其變。那人既然能假扮聯絡使帶走聖女,很可能和聖女之前就有聯絡,盤問當年和她一起來的那批人。”
“可是……差不多,都,都死了。”
“總有一兩個沒死吧!”
蠱靈侍一哆嗦。
“快去找!”
蠱靈侍連滾帶爬出去了。
右副使緩緩撫過一株盆栽,手指所過之處,轉眼焦黑。
他深吸一口氣,從衣襟中摸出一個藥瓶打開服下,眸中滲人的綠色才漸漸轉暗。
一定要将聖女找回來,不然他就會被自己毒死。
天色見暗,王城宮城之中,儀妃一進大殿便聽見皇帝咳嗽聲。
她吩咐人将剛炖好的雪梨湯端來,叫宮女扶着皇帝喝下。
皇帝喝了幾口便擺手,揮退所有人。
入秋的天,葉子漸漸黃了,随涼風吹進窗子。
儀妃過去将窗關上。
“聽說你今日,咳咳在昭華殿責打宮人……”
儀妃斂目跪地道,“是臣妾的錯,行事無度。”
“起來。”
皇帝招手,示意她在榻邊坐下。
“這些年你愈發懂禮數知進退,有了一國之母的鳳儀,倒叫人懷念從前,你剛進宮的時候咳咳咳,連這殿前的香爐都踹翻過,還罵我是昏君。”
“臣妾年幼無知總是冒犯,幸得陛下寬容。”
皇帝呼吸沉重,歇上片刻才道,“聽說今日是因為宮人送錯了瓜果,我知你一向不喜鳳梨,倒未曾想到如此厭惡。”
儀妃看着自己被皇帝握住的指節,“陛下可還記得皇後娘娘入宮之前,榮嘉侯府的朱明宴?”
“嗯?好像有這事,怎麼了?”皇帝想了想,轉動渾濁的眼珠,“那時我還不認得你。”
“皇後娘娘生前最喜歡嶺南的鳳梨,剩了果皮也要擺在宮中聞味道,有次宮妃夜話,莊妃問了一嘴為何,皇後娘娘才提起那次宴會。”
邱旖四十多了,韶顔未改,她道,“那是一個盛夏,嶺南送來許多瓜果,先皇賞賜一些用作榮嘉侯府宴會。”
“啊,那其實是相親宴,慣例了,都是榮嘉侯府張羅,也是父皇替我選太子妃的宴會。”
儀妃道,“嶺南的瓜果稀罕,而且那似乎是嶺南頭一年進獻鳳梨,鮮少有人見過,皇後娘娘說,當時世家子弟都在高談闊論,彰顯自己博學,隻有一個人,說了一句話。”
皇帝有些倦了,強撐着眼皮問,“什麼話?”
“這鳳梨長得像個帶刺的蘿蔔,那究竟是鑽在土裡長的還是挂在樹上?”
“皇後娘娘說,滿堂賓客不懂裝懂牽強附會,隻有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您,率真可愛。”
那年盛夏,宣國第一才女林妙怡在榮嘉侯府朱明宴上敬了太子一杯酒。
那場宴會結束一月後,封太子妃的聖旨便敲鑼打鼓送到林太傅府上。
皇帝原本昏昏欲睡,聽到此處終于悶笑數聲,惹得一陣咳嗽。
儀妃忙倒熱茶。
皇帝喝下一碗茶壓下喉中癢意,“原是因為這個,你才不喜鳳梨……但過去太久,我已不記得此事,皇後說有便有吧。”
他伸手向儀妃的臉,想起自己方才以手掩嘴咳嗽,又戀戀不舍将手收回來,心頭暖意卻是如何也壓不住,連帶臉上也笑着。
“這點事你怎還記我幾十年的仇,你啊,這麼多年還不懂嗎,周博衍此生,唯一放在心中的隻有你。”
有些模糊的視線中,那張明媚靈動的臉一如二十幾年前。
選秀的宮殿隔壁,一架屏風阻攔秀女視線。
周博衍新得了好筆墨紙,揮毫潑墨正畫在興頭上被喊過來,見皇後已經在了。
他正煩着,想着來之前那群老大人個個老淚縱橫請他務必留幾個,開枝散葉,就頭疼。
卻見那從來不假辭色的林妙怡在笑。
周博衍奇了,“皇後笑什麼?”
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便看見了殿中一衆秀女之間,最明媚那道身影。
因要在此等候帝後親臨,幾十位官宦世家的大家閨秀謹小慎微,舉手投足柔婉優雅。
隻有邱旖,取到号牌回去坐下也要踩個輕功步法,桃粉的裙擺利落散開,收束。
像高手過招時飄下的桃花,嬌豔明媚,偏在落地時露出半分劍光。
号牌在指尖悠悠蕩蕩,邱旖正同身邊人搭話,“這個叫踏鷹步,厲不厲害,新學的,還要等多久?我弟弟說皇上肯定看不上我,我覺得也是,所以包袱都準備好了,今晚就啟程出去玩。”她吸了吸鼻子,“先到哪裡好呢?”
邱旖還在和認識的閨秀講自己的遊山玩水計劃,殿外便有人走來。
“先不用去了,待日後有機會,朕陪你一起。”
看清來人後,殿中衆人紛紛跪下行禮。
遙遠的記憶模糊,隻有踩着踏鷹步的少女身影越來越明媚。
“我竟忘了,曾經答應過陪你遊遍大好河山。”
“陛下前段時間才帶臣妾去過禦望山。”
“那不過是,小籠子外的大籠子……你當真不願,翊遠坐這個位子……”
“陛下。”儀妃柔聲打斷,“陛下坐了多年,真心喜歡嗎?”
“就算不喜,大權在手總比任人宰割好。”
“太子重情義,又打小疼愛翊遠,不會的。”
許久後,皇帝睡下。
儀妃輕手輕腳出門來,和孟隐打聲招呼,帶着人慢慢朝東宮走去。
近日皇帝終日卧榻不起,太子徹底掌控朝政,愈發忙碌,幾乎長在中書門下和樞密院。
有時連飯也顧不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