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那人身量纖細,布衣草鞋更顯得人清秀孱弱,隻是不知為何側臉一條長長的疤痕,毀了頂好的一張臉。
方秀甯歪頭,“女人?”
那人谄媚笑笑,“恩主您想是什麼便是什麼。”
方秀甯,“……”
薛林昭刀提起來幾分。
那人忙雙膝跪地,惶急道,“男人。”
方秀甯,“……”
一邊是提着刀兇神惡煞的女人,另一邊是弱柳扶風妩媚生姿的男人。
扶額歎氣,她是不是被關在方家太久了。
歎過氣後還是問,“你是何人?叫什麼名字?”
那人哆嗦道,“奴家……”
“好好說話。”
薛林昭瞧了她一眼。
方秀甯滿臉無辜:我,真結巴,不是不想好好說話。
那人小心道,“小的名叫村夫,就住在背面山腳,今天挖野菜路過,絕對不是那匪窩裡的啊!”
“你姓村?”方秀甯滿臉不信。
村夫道,“小的生來便沒有名字,從前隻有花名,後來,後來小的自幼志向便是做一名村夫,隐居山野,所以給自己取名叫村夫。”
花名,再看他模樣,方秀甯大概猜到這人八成自幼被賣到花樓,也是個命苦的。
她問,“你知道,這夥人老巢在哪?”
樹上那人哀嚎的聲音虛弱下去,目眦欲裂罵罵咧咧。
村夫盡量不去看那邊,“就在,就在,山頂。”
薛林昭問,“官府呢?”
冷不防她出聲,将村夫吓一哆嗦。
“官府,知道,但他們隻劫殺過路的,官府官府就沒怎麼管。”
方秀甯好奇,“落葉鎮,是歸哪個州府?”
薛林昭,“齊州。”
“‘齊地賢才意氣雄’那個齊州?”
薛林昭點頭。
“嗯……”她沉吟,“齊硯池,确實做得一手好詩。”
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真賢才意氣雄。
“山上還有多少人?”薛林昭問。
“應該,應該沒幾個,他們人真不多。”
那頭目罵人的聲音一停,看來村夫說對了。
他這樣說,方秀甯倒是覺得奇怪,“你就住山腳,他們從不騷擾你?”
村夫臉一紅,“奴……小的将樓裡帶出來的衣裳被褥晾在栅欄上,他們都怕有病,不敢靠近。”
方秀甯覺得他命苦,硬着頭皮誇,“那你還……挺聰明。”
村夫臉更紅,指尖繞發梢,朝她抛媚眼,“因地制宜罷了。”
“……還知書達理。”
另一邊薛林昭收起軟劍,摸出一錠銀子扔過去。
“你去報官,讓官府上山清剿,不要說見過我們。”
方秀甯見狀忙補充,“便說,是兩位蒙面俠士,路見不平,殺完就走。”
兩位,強調兩位。
雖然她除了薅麒麟脖子毛什麼也沒做。
村夫猶豫,看樹上挂着那位,“那這個……”
薛林昭走過去,手起刀落。
村夫淚流滿面,“……嗚嗚嗚,蒙面俠士,就是蒙面俠士。”
方秀甯下馬來,小心繞過血污撿鬥笠和掉落的行囊。
見村夫似乎不敢拿那銀子,便撿起來拍了拍,過去将人拉起來,塞進他手中。
“你不要,我可要忍不住,據為己有了。”
這麼大一錠銀子,薛林昭也真舍得。
村夫不止身量似少年,手也是,雖說有些勞作痕迹,還是很柔軟。
順手捏了捏,問,“你多大?”
村夫臉一紅,小心瞧了眼她身後,隻見那人手上的刀還在滴血,正盯着自己。
霎時一哆嗦,收回手将銀子收起來。
不過還是含情脈脈道,“約莫二十出頭,年紀大了。”
方秀甯,“……不大。”
村夫微微蹙眉,似不經意間側頭,不露痕迹将疤痕一側藏起來,才輕聲哀歎。
“年老色衰,沒人要了,才被趕出來。”
方秀甯,“……”
這,很難相信會是舅舅師門中人,難不成認錯了。
不是這個?
江湖人或許特立獨行一點,也可能是刻意僞裝呢。
摸出一瓶迷藥塞進他手中,“迷藥,若有危險,可用來脫身。”
她清清嗓子道,“此地危險,你快些去衙門報信,那就此别過。”
冷不防胳膊被他抓住,方秀甯一驚。
薛林昭的刀指了過來。
村夫看起來亦有些被吓到,不過還是勉強笑了笑。
将一物放入她手中,輕聲道,“奴家不如這位兄長天人之姿,怕是難入恩主的眼,臨别贈禮,萬望莫棄。”
那是一個小挂件,上面是個金鈴铛,下面墜着幾個薄薄的石片,輕輕搖晃,石片相撞發出清脆響聲。
看着有些年頭了。
方秀甯拿着一頭霧水,在馬上還頻頻回頭。
後面村夫見她們離開,忙站到離屍體更遠的地方依依不舍招手,而後轉身踉踉跄跄朝鎮上去了。
“他,他若是暴露出我們,怎麼辦?”
“即将到落日城,無妨。”薛林昭道。
方秀甯點點頭,借着拉緊披風領口的動作朝後靠了靠,幾乎将頭靠在她肩頭。
距離近了,便能聞見薛林昭身上淡淡的果香。
方才和村夫面對面站着,就能聞到,他身上也是這種果香,要濃許多。
靠近邊關,地勢愈發險峻。
前朝國号還是“歌”的時候,夾谷關是邊關重地。
正面接壤大涼,左鄰古南疆,右鄰玄鐵州。
當年雲氏皇帝昏庸無能,朝中亦是烏煙瘴氣,各州府擁兵自重,最終戰火四起。
當朝皇室先祖周璟臣當年還是宣州知州,亦有雄才偉略。
周璟臣自己就是文官出身,長袖善舞會遊說,加之有薛家六名神将相助。
在那個群雄割據戰火紛飛的年代,一路攻打又聯合其他勢力,最終奪得皇位。
就在大歌内亂之時,周邊諸國蠢蠢欲動趁虛而入,然而薛家鐵騎同樣無情踏上他們的土地。
大涼節節敗退,作為出頭鳥被打得尤其慘烈,甚至棄都城而逃。
之後戰火暫歇,涼國才有機會休養生息,經過百餘年變遷,分裂也融合周邊小國部族,成為如今的司南國。
如今邊關重地落日城,就曾是大涼都城。
在薛家攻打大涼之前,夾谷關戰火從未停歇過,如今已算功成身退。
直到六年前薛澤淵死在這裡。
正午時分,她們日夜兼程終于抵達夾谷關。
這裡地勢複雜,多數必經之路都在山中穿行。
兩側山巒如兩條蟄伏的巨龍,陡峭山體拔地而起,岩石在日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更添肅殺。
行至最為險峻,也是必經的一段山路,蜿蜒曲折的小道穿過山壁,寬度僅容一輛馬車通行。
敵人若從此處經過,兩側山上的伏兵隻需滾落巨石射箭放弩,便能輕易将其困于谷中進退不得,成為甕中之鼈。
當年薛林昭就是在這裡一槍挑下敵方将領頭顱。
也是在這裡,薛澤淵命喪山匪之手,自那以後朝廷派重兵剿滅附近山匪,如今徹底成了無人之地。
方秀甯不敢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