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個禦史,很矮。很矮也就罷了,還面龐黝黑,衣着及其樸素。這要是放在人堆裡,說他是種地的農民,尹思宛也是相信的。
尹思宛又仔細看看他的衣着,心中稍有動容。
尹思宛是見過故意穿着樸素以搏賢名的沽名釣譽之徒,比如,前世的蘇恒。那時,他已經攀附上景王,仕途亨通,卻裝模作樣的整日穿着半新不舊的文士袍,實則那袍子選的是極名貴的衣料,件件造價不菲,為着做舊,必須先過一道水,才能上身,料子金貴,這樣以來,穿不了幾水便會勾線破洞,蘇恒當然不會穿這樣掉價的衣物,往往穿過一兩次就換新的。
當然,他花錢這麼大方,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的大半家财,原本就是尹思宛的嫁妝。
可闫禦史并不。
尹思宛有兩世做人的經驗,家裡又有絲綢鋪子,對于衣料還是有點見解的。此刻闫禦史身上穿的是一件青領襕袍,用的是富裕些的百姓家也買得起的棉布,肘部的衣料有很明顯的磨損痕迹,顯然是穿了很久的。
尹思宛到底年輕,眼底的震驚雖然一瞬而逝,可在這種在官場裡打轉多年的老狐狸面前,還是輕易就被看出了心思。
尹思宛打量闫禦史的同時,闫禦史也在打量她,他看着這女娃娃秾麗的面容,摩挲着剛剛仆役呈上來的龍紋玉佩,眼底精光乍現。
他一撩衣袍坐在主位,原本帶着笑意的臉陡然冷下來,上位者的威壓此刻才顯現出來:“小丫頭,你在看什麼?”
尹思宛被他這一點,心中暗道不好,她心中迅速閃過先朝奸臣盧杞因相貌醜陋,凡是因相貌譏諷過他的同僚皆不得善終的舊事,瞬間背上冷汗直冒。
萬一這個闫禦史也忌諱自己的身材呢,自己剛剛可不是犯了大忌。
她在腦子裡過了一圈,取了一個讨巧的說辭:“我剛剛在找闫禦史。”
連闫旭都沒料到這姑娘如此大膽,這句話就直接指明他不像個禦史,但凡他是個計較之人,隻這一句話,就足夠得罪他了。他瞪着尹思宛,可這姑娘仍舊面帶微笑,既不慌亂,也不畏縮。
如此一個靈秀的女娃娃總不至于是個蠢物,闫旭挑挑眉:“你是說,我不像個禦史嗎?”
尹思宛垂眸淺笑了一下,潋滟的眼眸中閃過狡黠的光:“禀大人,民女素日所見官員無不衣錦佩玉,趾高氣昂。陡然見大人尋常讀書人般的青袍皂靴,一時不敢相認。不料大人竟樸素勤儉至此,真是令民女驚訝又忏愧。”
饒是看穿了尹思宛的小把戲,闫旭的表情還是好看了很多。
尹思宛知道自己這關算是過了。也着實輕快不少。自己表情管理沒做好,若是狡辯沒有驚訝,難免有欺瞞之嫌,若是說了實話,覺得這個大人又黑又矮,又要得罪人。
尹思宛把驚訝的重心一轉,又拍了一通真誠的馬屁,可算糊弄過去了。
闫旭沒有再糾纏上一個話題,他舉起手中的玉佩,晃了晃問道:“你倒是面子大,能請的動秦王殿下出山。不過,别說我與秦王殿下沒有私交,縱然有,闫某也絕對不會做因私費公之事。姑娘這一趟,隻怕是要白跑了。”
那玉佩正是裴濟在她出發前交給她的,也正是憑着這塊玉佩,她才進得了禦史府大門。
她聽着闫旭的話,暗暗佩服起裴濟的先見之明。
“你拿着我的玉佩去找闫旭,他大概是要推脫一番的。此人生平最恨結黨營私之舉,看在我的面子上,能見你一見,若是想求得他進一步幫助,還得看你表現。
你記住三條,第一,以理相服,切莫以權相壓。”
尹思宛理理思緒,不卑不亢開口道:“民女是聽聞闫禦史鐵面無私,素有包拯在世的美譽,這才不遠千裡前來鳴冤,怎麼大人連案情也不問一問,就要趕我走嗎?”
闫旭拒人于千裡之外的冷漠神情裂了道口子,他不動聲色,靠在椅子上的脊梁卻挺直了。
第二,巧用激将法,闫旭此人受益于聲名,也必為聲名所累。
“民女的确得到貴人相助,可貴人也不過建言道,撥亂反正是禦史之責,他道您是個中清流,才推薦我來一試,難道說禦史大人也畏懼害我父親的權貴,是以才百般推诿不肯插手?”
闫旭面上染上一絲愧色。
第三,闫旭是十足的儒生,最是賞識忠義之輩。
氣氛烘托到了這中時候,尹思宛斜眼瞧着闫旭的反應,撩起一炮,筆挺地跪倒在地。
“大人,民女實在求告無門,這才不得不冒險前來,您若不願插手,民女無話可說,隻是,民女自幼喪母,全是爹爹含辛茹苦撫養長大,民女實在不能看着爹爹冤死獄中,懇請大人網開一面,民女甘願替父親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