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是他的獨立空間,女妭就住在一樓的後院,也算互不幹涉。
師追辛上了樓,先在滿牆的傩面前焚香,袅袅煙雲朦胧他的眉眼,他随手丢出一個吉卦。
留仙峽這件事,可以去。
師追辛垂眸思索,“惡鬼”攀在他肩膀,久久不肯現出原形,一團黑霧無影無蹤,隻在他的耳邊低語。
“小鳳凰,你真嬌氣,又不高興了。”
師追辛睫毛顫抖,好半天才作出反應。
他伸出手,像是在誘捕一隻大型犬般,将“惡鬼”招了過來,主動往他掌心去靠。
掌心一重,是“惡鬼”将下巴放過來了,還蹭了蹭。
師追辛皺起的眉頭猝然散了散,他眉眼似乎彎了一下,洩露出一點笑意,很快又沉了語氣:“吃人的妖,總是用這樣理所當然的态度。”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可妖族嚣張,把以人為食當做理所應當。
無論看幾次,師追辛都不會高興。
“惡鬼”不以為然,冷冷的哼了一聲:“就這點事也配讓你不高興嗎?”
“……我也是人。”師追辛轉頭,他幽深的眼神中仿佛含着千言萬語,有着太多的悲憫。
這一刻,他不像人,倒像是人神。
隻有人成為的神,才會覺得理所應當吃人的妖怪可惡。
師追辛能将“惡鬼”從極惡之地換出,早就功德圓滿,早該立地飛升,享無盡長生。
可他依舊困于這痛苦的軀體裡,那雙眼眸似乎看透了人間密密匝匝的心思,卻依舊憐愛蒼生。
“惡鬼”盯着他,突然笑了起來:“小鳳凰,可人世困苦,你又怎麼知道被吃掉不是一件好事?”
“或許有些人早就想死了,飛來橫禍也是不錯的死法。”
人活着本就毫無意義,脫離苦痛的軀體,橫死進妖怪的肚子,說不定也是一件好事。
師追辛低喃:“那我呢?”
他聲音微不可聞,就連“惡鬼”也遲疑的問了一句:“什麼?”
“……人死了,留下來的親朋好友該怎麼辦?”師追辛重複。
他長長的睫毛低垂着,陰影落在眼中,像是一片灰舊的湖,無數情緒明明滅滅,眉眼如山水墨畫般秾烈,好似意有所指。
師追辛性格淡漠,早已像是寺廟孤寂的神像,一眼就能望到盡頭。
唯獨一些時候,他會洩露出一點情緒,淡淡的不悅的情緒。
那雙眼睛似乎能看到“惡鬼”的身形,直直的看向一邊,近乎質問的話語并沒有得到回答。
師追辛想到了不高興的事,一時間也不想搭理祂。
他找了衣服,準備去浴室洗澡。
才打開熱水器,熱水澆在身上,聲音與與窗外的雨絲連成一片,一同澆在他的身上。
過于冰冷蒼白的肌膚總算沾染了點溫度,在一片熱氣騰騰的霧氣中,有一隻手從背後攥住了師追辛的腰側。
他猝然呼吸一緊,被按住的地方迅速泛起了紅,過于瘦弱的身體細微顫抖着。
他的身體赫然滾燙起來,燙得他頭暈眼花,隻能無力的仰起頭,後傾着靠在冰冷的肩膀。
無人能看到的“惡鬼”從背後環抱住他,祂親吻師追辛的肩膀,冰冷的吻從肩膀細密的落在耳垂,緊接着是薄薄的耳廓。
“惡鬼”咬住軟骨,師追辛的耳朵已經好了不少,祂依舊習慣在這樣緊密的距離與他說話。
這樣私密的隐晦的距離。
宛若情人耳語。
祂說:“我不知道。”
“如果有人在等我,那我一定要回去。”
縱使堕落阿鼻地獄,縱使被地火灼燒,縱使承受千萬年的痛苦。
隻要有人在等祂,祂要回去,祂一定要回去。
鬼使神差的,“惡鬼”思考起這件事來。
祂沒有記憶,沒有過去與未來,隻有永恒無法被救贖的罪孽。
但祂要告訴師追辛,隻要有人等祂,祂一定會回來。
縱使千方百計、剖肝泣血……
水珠在眼睫上堆疊,師追辛無聲顫了顫睫羽:“我知道。”
有這句話就夠了。
“我還需要很多很多的功德。”
他的将軍還沒有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