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想,她清醒沒多久,突然又哭了起來。
她的眼淚是無聲的,如果不是奚回從始至終都盯着她看,再加上月色遮掩,他還真不一定能發現她在哭。
奚回那時有許多話想和她說,卻自認沒有立場。畢竟,于她而言,她們隻是見過兩面的陌生人。
他想問她因何人而落淚,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隻恨自己嘴拙。
她哭了許久,奚回便也陪了她許久。
直到月影西斜,沾露濕衣,沈瑤卿突然問他,“奚公子與我之間并無情分,為何在此陪我大半宿?”
奚回自嘲地勾了勾唇,他的聲音很淡,融進夜的露水裡,涼沁沁的,“傾玉仙尊為四境征戰,蕩平魔患,便是天下欠你的情分,亦是在下欠你的情分。”
她聽完許久沒有言語。
這話說得官方,也不知她信沒信。
隻是過得許久,她手中不知何時捏了一個小玉瓶,輕輕搖晃。
“你聽過忘川水嗎?”
忘川水,也叫忘情水。
奚回眉心一跳,才知她如此傷心,竟是情傷。
奚回道:“略有耳聞,隻是,仙尊身份貴重,也有求而不得之人嗎?”
若非求而不得,何至于動用忘情水。
沈瑤卿沖他露出一個很淡的微笑,“也許不是求而不得,隻是世俗不容,實在無可奈何。”
奚回那時想起她和沈霁的種種傳聞,二人以姐弟相稱,卻鬧出一番風月逸聞。
難道是因為這個?
按照路人的角度,奚回實在該勸一句她們既不是親姐弟就不必拘泥于凡夫俗子的眼光。
隻是,要他說這樣的話,還不如殺了他。
因此,奚回保持了沉默。
好在,沈瑤卿也并不需要他說些什麼。
過得一會兒,她自言自語道:“這是我一位朋友給我的,它覺得我應當斷情,方能向前看,可我卻覺得,我不需要這個。”
她将小玉瓶抛給奚回,“奚公子,幫我處理了吧。”
她給得痛快,走得也痛快。
直到腳步聲不見,直到她留下的最後一縷酒香消散,奚回終于捏着小玉瓶,攜着滿身露水站起來。
某一刻,他曾覺得,這忘情水是她故意給他的。
是他看穿了他的心思,亦是她的一個警告。
警告他不可再對她動心。
可是,怎麼會呢?
她那樣溫柔的一個人,真的會殘忍地給予暗戀她的人一瓶忘情水嗎?
奚回不信命,他亦不覺得自己喜歡她有什麼錯,更不需要忘情水。
因此,那東西一直被他帶在身上,卻沒有機會用掉。
直到他遇上沈霁。
此人處處以傾玉仙尊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自居,卻也從不掩飾自己對她的愛意。
他那時,實在是一個時時将喜愛挂在嘴邊的爽朗少年。
那時,兩宗交好,長輩們有意讓兩人聯姻。
奚回抱着最後一點希望找到沈瑤卿,問起她對和沈霁的婚事怎麼看。
沈瑤卿當時笑了,“你來找我,就為了問這個?”
奚回點頭。
沈瑤卿便認真了一些,“答案對你很重要嗎?”
奚回點頭,“很重要。”
于是,他聽見她輕輕歎氣,“我其實,隻當他是弟弟。”
那聲音輕得像是一陣風,卻剛好飄進奚回的心裡。
這句話就像女妖的蠱惑,瞬間占據了他所有的心神。
如果她不愛沈霁,他能為她做些什麼?
他道了一句“我知道了”,轉頭便跑。
他跑得很快,生怕沈瑤卿反悔,也怕自己反悔。
那瓶忘情水被下在了沈霁的茶盞裡,奚回當時有一套自通的邏輯。
他想,他是為了幫她擺脫沈霁的糾纏。
這件事情,後來在他心裡藏了很多年。
沈霁忘情之後修了無情道,果然沒再纏着她。
婚事自然也就吹了。
而奚回,則開始頻繁與她偶遇。
有時是在仙盟的宴會上,有時是在某次圍剿邪修魔道的戰場上。
她一出現,總是能吸引全場的目光,奚回亦不例外。
隻是這一次,後來的每一次,她的目光在場中逡巡,最後落在了奚回身上。
盡管手法有些不光彩,但效果喜人。
沒了沈霁,她終于看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