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晚是除夕,王春娟忙活着準備年夜飯,吃了晚飯就鑽在竈屋裡咚咚咚剁菜。
煙囪的白煙,一縷上青山。
馮蘭英睡到半夜被憋醒,睜眼時恰見一道黑影從窗根下閃過。
她心頭一跳,支起身子細看。
院裡老槐樹的枯枝映在窗紙上,像隻張牙舞爪的鬼手。
興許是她看錯了,哪有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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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王春娟的嚎喪聲就炸穿了整個院子。
“哎呦喂,是哪個殺千刀的缺德玩意兒,把老娘的養老錢都偷了!”
全屋人聽見動靜,連忙去瞧,隻見王春娟癱軟在地上,懷裡抱着一個空罐子,裡面就剩下幾個鋼蹦兒了。
“老娘省吃儉用攢的棺材本啊,斷子絕孫的畜牲啊,讓老娘逮着了,非宰了那人的手指頭!”
崔紅梅打了個哈欠,不以為然地扁了扁嘴:“娘,你錢罐子就你自己知道擱哪兒藏着,誰能拿?”
“是啊,娘,再好好找找看,是不是放錯地方了。”崔國棟皺眉,也道。
王春娟瞥見馮蘭英站在竈屋門口也不上前來安慰安慰自己,一股火氣就竄了出來:“就是你個掃把星!自打你進門老崔家就沒安生過!現在連老娘的棺材本都克了!”
馮蘭英皺眉:“你自個兒連自個兒東西都收不好,還怪到我頭上來了,看來也活該你丢錢,又蠢又笨,天生就沒有發财的命。”
“你個掃把星,你敢罵老娘!”王春娟氣得渾身發抖,身子虛浮,一口氣差點沒有喘上來。
崔國慶連忙彎腰将老娘扶住,關切地說着:“娘,甭生氣,你這罐子不平時都鎖在桌子裡嗎,都有鑰匙的,咋能被偷了!再仔細找找,是不是錢放錯地方了!”
“哎呀!錢丢了,鑰匙也丢了!昨兒還挂在腰上呢,今兒早上就沒了!整整一百塊啊!”
王春娟一拍大腿,突然一雙渾濁的老眼就釘在了剛進院的文玲身上。
小丫頭正挎着竹籃子從菜地回來,褲腳還沾着露水,兩隻小布鞋糊滿了泥巴,手裡攥着個亮閃閃的東西。
可不就是老太太那串寶貝鑰匙!
“好你個小蹄子!”王春娟一個箭步沖上去,手指頭差點戳到文玲腦門上,“小小年紀就學會偷雞摸狗了?跟你那個喪門星的娘一個德行!趕緊把錢拿出來!”說完,一把就奪去了她手裡的鑰匙。
“奶,我沒偷。”文玲吓得一哆嗦。
“敗家玩意兒!鑰匙都在你手裡了,還敢犟嘴?!”
“跪下!”王春娟一把揪住文玲的胳膊,手掐得小丫頭眼淚汪汪,“說!錢藏哪兒了?”
文玲瞬間就哭了,眼淚噼嗒啪嗒滴着:“奶、奶,啥錢,我不知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太太抄起掃帚就往文玲腿上抽,“跟你娘一樣是個賊骨頭!”
眼看那掃帚就要落在丫頭身上了,馮蘭英一個箭步上前直接握住了掃把頭。
“住手!”馮蘭英力道大得王春娟一個趔趄。
“你想幹啥,這偷了錢還慣着,難不成要反天了?馮蘭英!”王春娟怒吼。
馮蘭英滿目冷然。
“我閨女要是真偷了錢,大不了我還你,要是您冤枉了她,您可得給個說法!”
王春娟眼珠子瞪着:“鑰匙都在她手上攥着,不是她偷的還能是誰?”
“娘,這丫頭手腳幹淨,絕對不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兒,這事兒肯定是個誤會。”崔國棟也站了出來,把文玲拉過來護在身後。
“那錢呢!這罐子裡的錢呢!總不能憑空消失了吧!”老太太瞪着他,“擺明了就是被這娘倆給算計了,她們就是一肚子壞水!”
馮蘭英冷笑,“我馮蘭英把話撂這兒,三天之内要查不出真兇,我賠您十倍錢!”她突然犀利的目光掃過衆人,“要是這事兒跟文玲沒關系,我要娘,你給文玲道歉!”
老太太被這氣勢震得後退半步,又想到這小丫頭都拿了鑰匙,多半就是她幹的,随即拍着大腿嚎起來:“好,就按你說的辦,大夥兒都聽見了啊!三天!少一個子兒老娘就去公社告你們娘倆偷盜!”
全屋人不歡而散。
馮蘭英拎着閨女回到屋裡。
“娘,我真的沒拿錢……”小丫頭抽抽搭搭地說。
馮蘭英摸了摸女兒的頭,聲音放柔。
“這鑰匙怎麼會在你手裡?”
“就在大門口,掉地上了,我…我撿回來的。”小文玲後悔極了,早知道就不撿這鑰匙了。
“沒事,别哭,娘會給你讨回公道的。”
可信任歸信任,證據呢?
她眯起眼,想起了昨天夜裡那道黑影子,恐怕是家賊難防。但光憑猜測,沒有證據,沒逮着人,老太太那關過不去。
茅草尖上凝着些白霜。
傍晚。
五歲的崔勝利裹着臃腫的棉襖,蹲在大門口旁賣力地滾雪球,雪下的不夠大,薅足了勁兒也隻能搓出腦袋大的球,還凍得小手發紅。
崔國慶戴着藍布棉帽,蹲在孩子對面。
“勝利,看小叔給你露一手!”他呵出白霧,指尖夾着的玻璃珠用力一彈,瞬間就把崔勝利的雪球砸了個對穿,惹得孩子跺腳直嚷:“叔真壞!”
馮蘭英站在門口朝他們走去,“勝利,回家吃飯了。”
崔國慶擡頭,看見是她,眉眼彎笑,把手裡的彈珠捏得嘎吱響:“嫂子也來玩兩把?”
“國慶,”馮蘭英扭頭望着崔國慶,澄澈地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昨兒夜裡你睡哪屋?”
“跟爹睡二屋啊!”他搓着凍僵的手指,皺着濃眉抱怨着,“爹的旱煙袋在屋裡熏了整夜,臭烘烘的,還有那呼噜聲,我着實是睡得不安生,”
他突然湊近壓低聲音,眼裡墨色翻騰:“嫂子是有啥事兒?”
馮蘭英後退半步,不怪她不多想,隻是他前幾天才找自個兒借過錢。
崔國慶慢悠悠起身,細長的身影将她籠在陰影裡,似笑非笑:“嫂子該不會……懷疑我吧?”
風像是忽然停了,崔勝利都不敢玩雪了,隻是悄悄擦着鞋上的泥,小嘴抿得緊緊的。
“我馮蘭英做事,向來不冤枉一個好人。”她坦然和他對視,又莞爾一笑,笑裡夾雜着些臘月的冰刃,“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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