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大隊長抓了個正着,王春娟天不亮就得出門去集體豬圈勾豬糞,回來時,比崔國棟早不到哪裡去。
今兒個,崔紅梅是第一個到家的。
她剛回來,後腳王春娟就回屋了,“紅梅啊,你聽到沒有?他們說這次的名額就五個,這個領袖像可是上面撥下來的大任務,到後邊還能參加全國工/農/兵/文藝彙展嘞!”
“紅梅,這事兒你到底拿捏得穩不?”王春娟把鋤頭往牆根一倚,撩起藍布圍裙下擺擦了擦手,跨進煙熏火燎的竈屋。
她瞅着蹲在竈膛前添柴火的崔紅梅,皺着眉碎碎念:“月初送你去你大嫂屋裡學繡花,掰指頭算也沒熬過三天日頭。眼瞅着要公布被選中的繡娘了,你丫頭可得給我長個臉!你要是沒選上,你嫂子那兒每天的倆雞蛋,可是實打實的學費,你得折成糧票還我!”
報名有多少人她不知道,但是被選中的就五個,一個公社十八個大隊,縣裡有十個公社,就出五個人,這得多金貴!要是她家能出倆,王春娟出門都得用鼻孔看人。
“娘,你可甭說這喪氣話,你姑娘我是什麼人,某些人壓箱底的功夫,我看一眼就會了,嫂子那點手藝算些什麼,學三天完全夠用!娘,你就等着我給你長臉吧!”
崔紅梅一聽,腰杆挺的筆直,仿佛已經瞧見自己戴着大紅花,踩着紅地毯走上人民/大會堂的台階。台下烏泱泱坐滿穿藍布衫的群衆,一個接一個誇她優秀。就連林知青,也對她豎着大拇指,誇她厲害。
見崔紅梅這麼有信心,王春娟心裡也有了底氣,将鍋裡煮着的雞蛋撈出來,塞到她碗裡,“咱紅梅就是厲害,今兒個這雞蛋給你吃!你有出息,不像某些人,貪哩,月子吃那麼多,也不怕噎着。”
馮蘭英剛走到院門口,就聽見崔紅梅那陰陽怪氣的聲音,她挑了挑眉。
就崔紅梅那點三腳貓功夫,又懶又笨,要是能選上才真是見了鬼了。
進了屋剛好就開飯了,王春娟把碗筷摔得叮當響,斜眼瞥見馮蘭英坐在一旁紋絲不動,心裡那股火蹭蹭往上冒。
這賤蹄子前些日子當衆給她難堪,現在倒像個千金小姐似的,連搭把手都不願意。
要不是為了紅梅學刺繡的事,她才不會這麼低聲下氣地伺候這個掃把星。
如今紅梅學成了,她這心裡總算踏實了:“馮蘭英,後天你就出月子了,隊裡分白菜,你去搬。”王春娟把一碗稀粥往她面前一推,“别那麼嬌貴,咱們農村人誰不是這麼過來的?你以前多懂事,娘也不想跟你吵。”
越懂事越被欺負。
馮蘭英輕哼一聲,慢條斯理地攪着稀粥。
對面的崔紅梅連連點頭:“娘說得對!憑啥嫂子就能在屋裡躺着?咱們全家都得下地掙工分,都是女人,就她金貴?”說着把雞蛋殼敲得震天響,故意咂着嘴,“這雞蛋可真香!”
“明天隊裡開大會,我等着看宣布你被選上刺繡。”馮蘭英似笑非笑地說。
一句話噎得崔紅梅直翻白眼,她猛灌了幾口粥才緩過勁來:“你等着瞧!說不定是我選上了你沒選上呢!哼!”
第二天,全大隊的人都聚集在小學操場。
趙豐收站在講台上,笑得滿臉褶子:“咱們龍華大隊出息了!縣裡隻要五個繡娘,十個公社,光咱們豐收公社就有十八個大隊,其中,咱們龍華就占了兩個!”
底下頓時炸開了鍋:
“誰家姑娘這麼能耐?”
“報名的時候,光咱們大隊就得有二十多個人吧?”
“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啊!”
王春娟樂得合不攏嘴,拍着崔紅梅的肩膀炫耀:“當然是我家閨女!她那手藝,我那些被褥都是她繡的!”
“真的假的?”
“恭喜恭喜,以後可得照顧照顧咱們啊!”
崔紅梅脖子仰得老高,扯着嗓子喊:“肯定是我!劉大娘,我早就知道了,就是我!”
馮蘭英摟着女兒,靜靜地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崔紅梅和王春娟兩人在那春風滿面。
“第一位——”趙豐收拉長了聲調。
崔紅梅已經迫不及待要站起來了。
“黃雪蓮!”
全場嘩然,一個腼腆的姑娘站起來鞠躬:“謝謝大家,我一定好好幹。”
崔紅梅咬牙切齒地瞪着她:“雪蓮姐也就給娃做雙襪子還行,上縣裡刺繡?哼!”
她死死攥着衣角,強撐着笑臉:“第二個肯定是我!”
“咳咳咳,大家别吵,安靜!”
“第二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