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煦伏在周向西的背上,死命抵着傘,大氣都不敢出,卻偏偏在這樣的大雨裡,聽見周向西的聲音模糊傳來:
“怎麼把頭發剪了?”
陳嘉煦一怔。
安靜片刻,他才回答:“想剪就剪了。”
周向西沒有因為這個回答生氣,反而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陳嘉煦:“……你不是住校嗎?我怎麼告訴你。”
“我宿舍的短号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向西的聲音幾乎要被大雨覆蓋,“一聲不吭就剪了,也不跟我講,是不是以後有什麼事情都不打算告訴我了。”
不知道為什麼,陳嘉煦從周向西那沒什麼情緒的話語裡,覺察出一絲很少見的情緒,這種情緒陳嘉煦形容不出來,卻莫名讓他心髒深處暗暗高興。
明明在高興,但鼻子卻有點兒酸。
“沒有……”陳嘉煦的聲音變小了,“我以後會告訴你的。”頓了頓,“我剪頭發,就是想……想當正常人了。”
不用看都知道周向西又皺眉了:“你哪裡不正常了?誰說你不正常了?”
沒有誰。
你要是知道我喜歡男的,還可能喜歡自己的哥哥,你大概也會覺得我不正常。
陳嘉煦心想。
但他沒有回答周向西的話。
離公交車站還有一百米左右的距離時,陳嘉煦聽見周向西又開了口,少年的聲音微啞,還有些沉,能從背部的震顫感覺出來。
他問:“你談戀愛了?”
“啊?”陳嘉煦一臉懵,還很意外,“沒啊。”
這次輪到周向西不說話了。
陳嘉煦微微探頭去,看周向西的側臉。雨水順着他的臉頰滑下來,他渾身都近乎濕透,但濕透後的眉眼更俊氣更好看。
“我不會談戀愛的,向西哥。”陳嘉煦小心翼翼地說,“我還那麼小,而且我根本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是覺得他剪頭發了就是談戀愛了?
雖然陳嘉煦不明白這兩件事之間有什麼關聯,但他明顯感覺到周向西的氣壓忽然就沒那麼低了。
陳嘉煦心裡很多猜測,向西哥是以為他談戀愛了所以生氣?這也正常,畢竟他是他哥,自己本來就沒到談戀愛的年紀。
但如果他真的談了呢?
陳嘉煦很快把這個念頭打散,首先他不敢想自己會和誰談戀愛,其次他也不敢想真正生氣的周向西會是什麼樣的。
在公交車站,周向西把陳嘉煦放了下來,應該還有最後一班公交車。
雨越來越大,風也越來越大。看着路對面的樹枝被狂風吹得飄搖不停,陳嘉煦有點兒害怕,“不會停運吧?”
周向西垂眼瞥手表:“45分不來,就走回去。”
陳嘉煦吓一跳,“你瘋啦?”
好在公交車還是如約而至。
但車上除了司機,已經沒有乘客了。
兩人挑了後排靠窗的位置坐下,陳嘉煦坐在靠過道的位置,看着窗外雨水順着玻璃流淌而下,玻璃上映出身邊人的側臉,特别是淋過雨後更顯輪廓分明。
十六歲,這個年紀在周向西身上體現得非常徹底。
現在回想起來,陳嘉煦好像已經記不清十六歲的周向西是什麼樣子的,他隻記得那天在公交車上,車上廣播不斷地播報着“中央氣象台發布橙色暴雨預警”以及台風“木棉”的行進速度與軌迹,在挨着的座位中間,陳嘉煦的指尖碰到周向西略帶冷意的指尖。
周向西沒有收回手,隻是望着窗外的大雨。
就這樣懷着隐秘的心思不知多久,周向西突然回過頭來。
陳嘉煦看見他嘴唇動了動,但雨聲太大,他剛才又在發呆,沒有聽清楚,于是下意識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周向西突然挪動了手指,但不是往回抽,而是往前一步,毫無預兆地按住了陳嘉煦的指尖。他身體往前傾,靠近陳嘉煦,一字一句地說:
“我說,好好學習,别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