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諾諾半天說不出話來。
林品越發氣憤了,一腳将他踹飛到了馬車對面,張春的脊骨狠狠砸在了門框上,痛得他面目扭曲,在地上嗷嗷亂叫。
林品忍着痛,面容越發陰沉了。看着他這幅模樣,忽然覺得心累,長歎一口氣,他當初就應該把這個家夥扔過去做背鍋俠,省得今日這番糟心。可是如今也隻有這一個兒子還願意跟随着他,即使他被貶到了這塊不毛之地,也勉強還稱得上算擁有一片孝心,隻是過于蠢笨罷了。
沒錯,林品被貶了。一個月前他兩次刺殺均失敗後,自知性命難保,所以提前寫信求了那人,幸好那人還需要他,将他保了下來,隻是再做天子近侍不太可能了,他被貶來蒙郡作為武林大會的監察。那人交代了,如果他這次能完成任務,他就能再次回京,如果失敗了……
林品想到那日在殿裡,年輕的帝王陰沉的面容,恨不得将他食肉寝皮的模樣,如果不是那人暗中保他……他恐怕不隻是被打二十杖這麼簡單。林品搖頭,不願再想。
“起來吧。”林品冷靜下來,喝了杯茶。
張春連忙擠出幾分笑容,站起小步湊到林品榻旁,給他捶肩捏腿。嘴上甜道,“幹爹,您身子要緊,可别為了兒子生氣,氣壞了身子!”
林品難得有了幾分耐心,教育道,“是什麼給了你底氣橫行霸道,飛揚跋扈,刁鑽刻薄?”
“……”張春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是窮苦人家出生的孩子,入宮前入宮後過得都是一樣的苦日子,什麼捧高踩低,什麼欺軟怕硬,什麼嫌貧愛富,他從小便見得分明。他最大的野心就是當上大太監然後讓之前瞧不起他的人全都好看!如今幹爹被貶,離夢成之日不知還有多久,他整日裡郁氣累積無處發放,這才口氣重了些。
看着張春委屈的表情,林品歎了歎,心中暗道,這還是個孩子。“怪幹爹,從前得勢的時候太慣着你了,一朝落勢你連自己的脾氣都收不住了。”
張春立馬跪下反駁道,“幹爹,這怎麼能怪你?兒子入宮前入宮後從未過過一天好日子,是幹爹您把我從雜仆中撿來,做了内宮常侍,這才有了好日子。兒子雖叫你幹爹,可實話實說,在兒子心裡,您就是兒子的親爹!”
說完這段話,他早已淚流滿面,他用袖子猛地一抹,抱着林品胳膊,繼續哽咽道,“兒子知錯了,請幹爹原諒兒子,兒子往後更加用心學習!”
林品長歎一口氣,将人扶起來坐到他身旁,掏起一張帕子給他擦了擦眼淚。他自然是知道這孩子一心向着他的,加上他長得像年輕的自己,總帶上了幾分真情,不然也不會一向疼愛他。隻是他為人蠢笨,總不如自己年輕時機敏。唉,罷了罷了,看在他這次受盡委屈也要和自己出來的份上……
“在這宮裡,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昨天你瞧不起的小宮女,第二天就可能變成得寵的貴人,你如此說話,不是在給你樹敵,更是給你幹爹我樹敵……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最重要的是要懂得審時度勢,知道自己的身份任務,做個對主子有用的甚至是再難被替代的物件,這樣才不容易被丢掉。”
“其次要修心,懂得居安思危,站得高了不能過傲,否則時間久了連自己都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了,就容易得罪貴人,小命不保;站得低了呢也不要自憐放棄,思考自己的價值,然後在适當時機展露出來,這樣才能得到主子的垂青……”
“幹爹……”
馬車内林品兩人一番推心置腹,父子情誼又更進一步。秦兆玉完全沒有想到林品的出現,她此時仍在浴室泡着對方專門調制出來的藥浴。
“花間看流莺,月下看美人。古人所語果然名不虛傳。”湯和抱臂倚靠在窗前台子旁,看着眼前一番景象感歎道。
霧氣氤氲,缭繞了整個隔間,在這熱氣中,秦兆玉倚靠在浴桶上,長發濕漉漉地搭在身前,一截肌肉形狀明顯的臂膀最為耀眼,在昏黃的燭光下透出如黃玉一般的光澤,好一幅美人泡浴圖。但細細看去,便發現她眉頭緊皺,微微低頭,下颌緊咬着,太陽穴和脖頸處青筋明顯爆出,仿佛在忍受着什麼難以言說的痛苦一般。
秦兆玉完全不想搭理對方的調戲,甚至可以說是不能。秦兆玉感覺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片黑色粘膩的泥沼,身上每個毛孔都仿佛窒息一般還伴随着密密麻麻針紮的痛苦,仿佛無數隻帶刺的小蟲子無時無刻啃食着她的血肉,尤其是膝蓋部位。
一開始這種痛感隻是隐隐約約,讓人渾身酸痛可又好像找不到來源。随着時間深入,這股疼痛也就越發劇烈起來,最後仿佛五感中已經喪失了四感,除了痛感之外根本感受不到其他。
湯和觀察着秦兆玉的狀态,計算着時間,這藥浴每日最少需要泡上一個時辰,她安排手下每刻鐘便給秦兆玉換熱水。待換到第六次的時候,有門人禀報湯和道,“小姐,這人好像暈倒了。”
捧着一本醫書昏昏欲睡的湯和瞬間清醒,她下地走到秦兆玉身邊摸了兩下脈,撇嘴道,“原來是疼暈了呀,我還以為一不小心給毒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