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仙兒怎麼也沒有想到,郁恕君一個風光無限的禦前第一大紅人,連一百兩的診金都要他來付。
“你我師徒之間,何必講究這些,待徒兒回京,這些銀子都會還給師父的。”餘毒未清,郁恕君看起來仍有些虛弱,他一頭鑽進了馬車,再沒有下來。
加上韓霖那五十兩,一共一百五十兩!傅仙兒總覺得郁恕君是故意的。可對着個病号,他竟束手無策。
顧漸深與他并排騎着馬跟在禦史台隊伍之後,這一路他默默旁觀,此刻忍不住打趣。
“傅仙兒,老馬失蹄的感覺怎麼樣?”
傅仙兒沒好氣,他這個徒弟可比他自己當徒弟的時候混賬多了。說話永遠是發号施令般的語氣。而且自己坐馬車,讓師父騎馬跟在最後面,這要是放到以前,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這也罷了,傅仙兒也不是在意排場的人。最讓他痛心的是那剛到手的銀子,還沒捂熱乎就都散了出去。傅仙兒隻能自我安慰,本就是無根之财,也罷也罷。
他一番唉聲歎氣,直把顧劍深逗笑:“你白年長他幾歲,他的心機手段甩你八百裡。”
那邊廂,韓霖一早才從昏迷中醒來,一醒來便聽說郁恕君認傅仙兒做了師父,急得團團轉,卻苦于一早上各自都忙沒有機會,這會兒實在忍不住翻身進了車廂,咕叨起了拜師之事。
“隻是權宜之計。”郁恕君靠在車廂裡閉目養神,聽他絮叨了半天,才拍拍他的肩安撫他的疑慮。
韓霖依舊憂心忡忡:“此人雖然是個絕世高手,可在江湖上名聲極差。我們與他萍水相逢,若他将來打着您的旗号,在外為非作歹可如何是好?”
韓霖的擔憂不無道理,郁恕君披着大氅,神色裡有幾分淡淡的倦意,沉思道:“生死攸關,此刻就先不談來日。那傅仙兒有無别的目的,也先暫不去管他。”
韓霖靜靜聽着。郁恕君的目光越來越清明,嘴角的笑也越發冷冽:“錢東一别,是考慮到浙東水深,投石問路之舉。為今之計,是要快速與冷無涯一行彙合,以免夜長夢多。今夜我要夜審水師,查個明白。”他頓了頓,一雙精明的眼眸看着韓霖,“但觀明州之行,便可知這一路必然兇險萬分。有這樣一位絕世高手在身邊,并非壞事。”
韓霖聽着不住點頭,既然郁恕君已考慮了這許多,他便安下了半顆心,才贊道:“這位傅大俠,真是武功了得。昨日那些刺客,竟不能在他手上走過三招。下官早聞他的桃花扇功法精妙絕倫,昨日見他手上隻是拿了一根樹枝,也能将他的功力發揮得淋漓盡緻,當真是絕世無雙的好劍法!”
昨日一役,郁恕君并未得見,聽罷此言,他伸手探了探丹田,一股暖流如同回應他一般洶湧而出,在他體内四處遊走。他記起傅仙兒的叮囑,連忙閉上眼睛,默默修習起心法來。
這邊廂,顧漸深也想起來昨日這一戰。事實上,這還是他三年來第一次見傅仙兒出手。一出手便讓他刮目相看。
“你那什麼劍法,為何不教我學?”
馬隊行的頗慢,傅仙兒松松牽着馬繩,樂悠悠地左顧右望,看着滿山的風景,心情惬意,聽他這樣問,悠悠回他:“讀書不挺好,學什麼武?何況你都這個年紀了,又沒有根基。”
顧漸深幽幽道:“那你還教郁大人,他與我有何區别?”
傅仙兒聽罷一臉不高興,撅嘴道:“我本意可沒想教他。”頓了下,又道,“他能不能學成,能學成什麼樣全靠他自己。”
顧漸深想了想,道:“那你也把心法給我一份,我學成什麼樣也靠我自己。”
傅仙兒瞥他一眼,半開玩笑道:“你也要拜我為師?”
顧漸深便抿住嘴不接腔了。他可拜溫無暇,周成山這些文壇大師為師,但是傅仙兒便罷了。
傅仙兒嘿嘿一樂,便不再提。
顧漸深将話題帶開:“現在這是去哪裡?”
傅仙兒看着車馬行迹調轉向東,因郁恕君還有傷在身,并未駕馬奔馳,可這樣走,到日落,也最多能到餘姚。
“這禦史台,還有一位冷大人,此行卻不見其人,估計是去彙合吧。”傅仙兒随口猜測,又似想到了什麼,歡快道,“如今就跟着這郁恕君,你有數不清的熱鬧可看了。”
顧漸深白他一眼,慢慢道:“從前在逍遙書院讀書之時,老師便提過,裴相掌權十餘年,天下為官者,十之六七都是他的門生故舊。這其中,尤以浙東最為典型。郁大人是新帝一手提拔,可他再厲害,憑他一人,想要敲開這鐵闆一塊的浙東,掀翻裴相的老巢,也實難辦到。傅仙兒,這熱鬧,與你我息息相關。”
此話一出,傅仙兒遊山玩水的興緻被當頭澆滅,他歎一聲:“顧漸深,你真的很掃興。這大好河山擺在眼前,你就不能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即便山水再美,顧漸深也沒什麼興趣,他深深看一眼傅仙兒,而後便不再看他,目光隻注視着前方,幽幽道:“以前我最讨厭的日子,就是我哥出門去遊曆的時候。”
傅仙兒閉上嘴摸了摸鼻子,撇頭看他神色淡淡,才辯解道:“這可不能怪我,是你哥非要跟着嘛……再說,你哥手無縛雞之力,我還時常要保護他,很累的!”
顧漸深又轉頭看他一眼,見傅仙兒面不改色,又轉回了頭。
他淡淡歎氣:“你覺得他是拖累,為何還要帶他去闖蕩江湖呢?他本金絲鳥,何須領略這世間的無情。”
傅仙兒沒有說話,最開始為何會結交顧念安這樣的世家大少爺,還不是因為他出手闊錯,又很是單純。但這話就不必和顧漸深解釋了,顧念安在他心裡那是天仙般的存在,雖然這個詞和顧念安本人毫無關系。
行到半路,傅仙兒以替郁恕君執鞭駕馬為借口,爬上了馬車,靠着車門一路睡到目的地,惹得韓霖頗有怨言。
這一路專挑小路而行,終于在申時左右,趕到了餘姚城外,郁恕君與冷無涯來時便曾在此地歇過腳的一處露天酒館。
這個時辰,酒館空無一人。一行人要了酒菜,狼吞虎咽吃起來。
傅仙兒端着酒碗一屁股坐在郁恕君的旁邊,将韓霖趕去一邊,開門見山道:“郁大人,我們要趕在城門落鑰之前進城。”
郁恕君臉色蒼白,側過頭探究着傅仙兒的神色。
傅仙兒的話像倒豆兒般傾瀉而出:“必須得進城,進城才有藥鋪,不然這荒郊野外去哪裡配齊你這個藥浴要用的藥材。我說郁大人您心裡能别隻想着争名奪利的那些事嗎?先顧着你的小命吧,不然……”
“不如師父先行給我運功逼毒。”郁恕君道。
傅仙兒咦一聲,這才留意到他臉色不好,額發間冒着細細密密的汗珠,嘴唇更是全無血色。他一把抓過郁恕君的手來探他的脈搏,這一探不得了,郁恕君體内翻山倒海,氣息亂串,經脈飽脹,再多一分便有爆體而亡之危。傅仙兒嘶了一聲,腹诽道也不知這厮在車裡都瞎練了些什麼。又見他身姿端坐如松,神色鎮定自若。
真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