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禾默默搖頭,走到候車區坐下:“不用,就這樣等着吧。”
真到了廣青,方禾反而不急着了,她有些害怕看到那個曾經罵起人來似乎有無限精力的老頭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如果一直湊不齊一車的乘客,如果車一直開不到鎮上,也挺好的。
夏岩去了汽車站外面。
他先去了藥店,出來後買了水和巧克力,稱了兩斤橘子,打包了兩份涼皮和一籠醬肉包,回來時,看到方禾耷拉着腦袋坐在候車區的椅子上,心疼的情緒頓時又多添了幾分。
方禾一直都是兩個人中最活躍、話最多的那個,她忽然這樣安靜,夏岩有些不适應。
夏岩蹲在旁邊,拉過方禾的手,撕開剛買的暈車貼給她貼好,才拆開打包盒跟筷子:“吃點東西吧,你早上就沒怎麼吃。”
“嗯。”方禾接過拌好的涼皮,若無其事地吃着。
大巴車終于還是滿了。方禾吃完一盒涼皮,又跟夏岩分着吃完了那籠包子,司機就在那邊沖他們喊了,說人齊了,可以走了。
方禾一上車就捂住了鼻子,汽油味、座椅的皮革味……她聞了就難受。
她開了車窗,車跑起來,新鮮空氣灌了進來,她這才好受了一點。
夏岩剝了一個橘子遞過來,方禾聞了聞清新的果香,又吃了幾瓣,不适感更少了些。
“你也吃。”方禾塞了一瓣橘子在夏岩嘴裡。
夏岩見她這會兒狀态不錯,咽下口中的橘子,又從袋子裡拿起一個開始剝。
大巴車離市區越來越遠,眼前所見不再是高樓和街道,而是青山綠樹,村落農田。
方禾的話多了起來,時不時指着車窗外給夏岩介紹,這裡是櫻花谷,那邊有水庫,那座山後面有一個據說很靈的寺廟……吃完第四個橘子,麻溪鎮到了。
“要我陪你進去嗎?”走到病房外,夏岩問。
方禾擠出一個笑:“你在這裡等我就好。”
夏岩便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淡淡的消毒水氣味讓他不由得想起了在醫院等他爸出手術室的那一幕幕。
他嘗過親眼看着親人離開的滋味,所以更加心疼方禾。
不知道等了多久,方禾出來了,她眼眶有些紅,但卻沒有掉眼淚。
夏岩走上前去,将人抱在懷裡。
抱了好一會兒,方禾才悶悶出聲:“肺氣腫、心髒衰竭……一堆病,醫生說可能撐不了幾天了。”
“好煩啊,明明我那麼讨厭他,巴不得他早點死……可他真的要死了,我怎麼還是會難過呢?”她把頭埋進夏岩的胸膛,出口的話全帶了哭腔,“夏岩,為什麼我會難過?”
夏岩将人抱得更緊了些,他能感覺到懷裡的人開始随着抽噎而輕微顫抖,更感覺到自己胸前的衣服在一點一點被打濕。
他沒辦法減輕她的苦澀,更不能違心地跟她說那些“沒事了”“别哭了”的蒼白話語,隻能抱緊她,溫柔地吻她的頭發。
“煩死了,為什麼要哭,我不想哭的,我那麼讨厭他。可是,他居然說……”方禾哽咽了,抽噎了半晌才重新說出話來,“他說,他遺憾自己看不到我結婚的那一天了。”
方禾好像忽然懂了什麼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了。
這個時候,方禾明明應該想到方朝貴的打罵,想到被方朝貴扔掉的貓,想到方朝貴嫌棄她的眼神。
可她偏偏想到的是有個冬天方朝貴給她買的一雙厚厚的紅襪子,想到的是方朝貴有一次趕集買酒回來時順便給她買的一瓶汽水……
方朝貴對她沒有多好的,可就是那些偶爾的一丁點兒的好,居然在這個時候從記憶裡不斷翻湧出來,被方禾不受控制地一點點放大。
方禾想,方朝貴可真混蛋啊,他要壞就應該壞到底,為什麼臨了了卻來說這些話,來惹她的眼淚。
算了吧。方禾哭夠了,抹了一把眼淚,重新推開病房門,真心實意地喊了方朝貴一聲“爺爺”,算是全了那些年裡為數不多的親情。
她怕她喊晚了,他聽不到,到時候愧疚和難過的人還是她。
不同于一年見不到一次的方達海,方朝貴雖然大部分時間都很煩,都對方禾冷言冷語,但他确實是陪着方禾長大的,陪了十多年。
夏岩就知道,方禾雖然嘴上總說讨厭那個家,讨厭她爺爺,但她其實是一個非常心軟的人,稍微打動她一點,她就開始不舍了。
方禾出走的那個夏天,但凡有一個人在乎她一點點,但凡有一個人放軟語氣哄她兩句,可能她都不會頭也不回地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