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山頂飄揚起旗幟時,藏在陰影裡的她想不在意都難。
她不得不承認,她根本沒法假裝不在意。
夏岩昨天說的話在她耳邊響起,她知道,她有些後悔了……
此起彼伏的蟬鳴聲中,方禾仰頭看天,也許是因為眼眶中還有淚水,方禾竟然在深邃純淨的藍天上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畫面——
她看到了那個早讀時昏昏欲睡,就主動從座位上站起來,強打起精神背書的自己。
她看到了那個半期考試考了班裡第一名,被袁老師安排在班會課上分享學習經驗的自己。
她看到了那個把榮譽證書帶回家給奶奶看,因奶奶的笑容而歡欣鼓舞的自己。
每一幕,都仿佛近在眼前,又好像恍如隔世。
對了,還有高一剛進校不久,袁老師讓班裡每個同學都把自己的目标院校寫下來,貼到教室後面的心願牆上,她當時和佳冰一起翻了好久的《招生考試報》,看各個大學曆年的調檔線,湊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午才一筆一劃慎重其事地在便利貼上寫下了自己心儀的大學。
本來方禾幾乎都快忘了這些事情,這時候不知道怎麼鬼使神差就想起來了。
原來,她曾經也期盼過考個好大學啊。
方禾想起她小時候跟着奶奶去山上放牛,也是在這樣晴朗的藍天下,她們坐在山坡上,奶奶揉揉她的腦袋,讓她好好讀書,将來考個大學,走出大山。
她當時乖乖點頭……可是,她終究還是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大學之路。
如果奶奶泉下有知,會不會對她感到失望呢?
怪不得這麼久了,奶奶都沒給她托過夢,是在生她的氣嗎?
思緒從遠處飄回來,方禾又想到了火鍋店裡的人——
老闆趙文芳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但卻把女兒思敏的學習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幾乎每天晚上都有一對一家教,每周末和寒暑假的課外輔導班也跟不要錢似的一直報。那麼摳門吝啬的人,在女兒讀書上學的這件事情上,花起錢來卻一點也不心疼。
玉嬌姐抱怨過,她說如果她當初能多讀幾年書,就能去嘗試更多她羨慕的工作了,而不是隻能在後廚端盤子,明明不是多喜歡這份工作,卻又沒有其他的出路可以選。
連娅萍姐以前偶爾也說,擔心時間長了自己和她男朋友之間沒有共同語言,還說如果她學曆再高那麼一點,可能她男朋友的父母會少輕視她一些。
還有夏岩,他甯可自己暫時不讀書,甯可自己多辛苦些,也要保證珂珂沒有後顧之憂地在學校裡念書。在那樣拮據的經濟條件下,他們家依然給珂珂買各種文具,買課外書、工具書,送珂珂去上她喜歡的書法班。
而且,夏岩他是休學不是退學,他自己也說了不出意外的話他會回到大學裡去,繼續他的學業生涯。
平時方禾沒注意這些,現在仔細一回想,才驚覺原來她身邊的人都這樣看重讀書上學。
在這樣的對比之下,方禾在上學這條路上的退縮顯得尤為明顯。
别人都掙着往前跑,隻有她自甘堕落地停留在原地。
有什麼東西滴落在了樹蔭下的地磚上,一滴又一滴。
蹲在地上的方禾擡手摸摸臉,她還以為是天熱流下來的汗水,一摸才發現原來是自己哭了。
她擦了擦眼淚,起身往火鍋店的方向走。
烈日下,一切都恹恹的,連花壇裡的綠植也沒什麼精神。
走着走着,從一家酒店外經過時,即便不擡頭,方禾也感覺到這裡的人尤其多,氛圍尤其熱鬧。
好奇心的驅使下,方禾随意一瞥,就在酒店門口的電子顯示屏上看見了“金榜題名”“升學宴”這樣的字眼。
那麼鮮紅,那麼刺眼,想去刻意忽略都難。
剛止住不久的淚水又開始啪嗒啪嗒地掉。
所以,她這一個月裡的那些難過,其實不完全是因為看見别人都有人愛,她所渴望的,也不隻是一個戀人。
她想要的東西有很多。
方禾胡亂抹掉眼淚,走到清靜的街角,拿出手機,顫着指尖,撥通了袁老師的電話。
那邊很快就接起,方禾有千言萬語想說,這時候卻哽咽着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
她沉默着,袁老師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開門見山地問:“想回來了?”
方禾吸吸鼻子:“對。”
一字出口,眼淚流得更洶湧了。
方禾在哭,電話那頭的袁老師反倒是欣慰地笑了:“你能這樣想就好,高三是八月五号開學,我希望那天能在學校裡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