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非大汗,你當求葛術虎。”
“不可和啊——”
東方钺以頭磕地,血塗野草……
複一擡頭,淚流滿面。
“不可和,不可和啊——十年之功,畢于一役,不可和啊……”
葛術虎見而哀憐,匆促扶道:“東方先生還是起來吧。”
敦必乃無情道:“東方先生,往後,你便也不必留在我乞顔部了。”
第二日,東方钺即攜安娘子乘高車而去,臨别時悠悠而唱:“洛陽城裡風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夕陽西下腸九回,荒草萋萋……
這一輛馬車漸如芥子小……
又一日,風雨疾。
完顔雍看過敦必乃的文書,大為驚怒,将它一把拂去地上,隻是拈須無言。外頭響着雨聲,允中進門将這文書撿了,上頭說求娶魯國公主。看過這信,允中也是驚訝:“這些鞑子倒講究,想得一位真公主呢。”完顔雍斥道:“看看你出的主意!上回汪古部來求親,安樂已來鬧過一回,這下恐她要來鬧第二回了。”這風聲很快透入後宮,安樂公主果真又來找了一回完顔雍,脫簪跣足,哭鬧不休。完顔雍高高而坐,阖目說道:“安樂啊,你是天家之女、金枝玉葉,生來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不事生産,沒有種過一塊地、織過一塊布,卻日日享受供養、驅使奴婢,如今不過是叫你下嫁一個男人,有何可哭,有何可鬧?嫁女真人是嫁,嫁蒙古人也是嫁。敦必乃汗是一方豪傑,他的兒子也必非凡物。這婚事已定,你且回去吧。”安樂哭道:“爹爹也未種過地、織過布,爹爹怎的不嫁呢?”
“你放肆——”
“爹爹……”安樂道,“你們不過欺負我是一個弱女子……”
完顔雍長歎一聲,又說:“‘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安樂啊,你見識過打仗麼?這世上再沒有比它更殘酷的了。你的血是血,那些兵士的血就不是血了麼?他們家中就沒有老母、妻女了麼?她們就不是女子了麼?你去嫁給葛術虎,朝廷再施舍些米豆與牛羊,就能避免【分隔】流血、避免打仗,再沒有比這更便宜的了。不要忘了,你得享天下之供養,便當為天下犧牲。整整十七年的供養,隻為今日——”
天邊陰雲糾集,雨簾一陣。
書房中,油燈下,完顔允晟打開了嘉國公主的畫像,細細觀摩。這嘉國公主與阮娥面貌相似,俱是佳人。忽來一卷風,将窗吹開了,燈火明滅時,畫像宛然若生,那眉眼有情亦有怨。
“嫋嫋——”
允晟低低呼叫,那淚将下來了。
這時,秋婵敲了敲門,推門而入,端了一些茶水、細點給王爺。一見他流淚,她又是心疼:“王爺可還是在想阮二娘子?”允晟忙将淚抹過,說道:“想也無用,人畢竟是去了。”秋婵說:“自有我陪王爺呢,王爺不必難過。可餓不餓,來吃些糕點吧。這是我親手下廚做的呢。”允晟拈了一塊茯苓餅,略略嘗過,口中甜而心中苦,說道:“我聽說——聽說嫋嫋她——已有身孕。”
“什麼?”
“是仵作說的。”允晟悲道,“兩個月身孕。”
秋婵聞之心驚。
“為什麼——為什麼如此——”他将畫像卷起,哀恸難支,“我畢竟是錯了,是錯了。太子說,他看中了嫋嫋,要我将人送去東宮。我不敢得罪他,我才……是我錯,是我錯了……此事,皇上亦知,封她做了貞國夫人,可是她已經死了!這封号于一個死人何益!我隻要她活着,嫋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