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
二人共向那蓮池邊坐了。
“看荷花,聽荷葉,吃蓮子。”劍翹道,“也算一樁雅事了。”
“我于花中最愛蓮。”
“為什麼?”
“因為一個人。”
劍翹笑眯眯:“莫不是葛術虎吧?他究竟是個何等的男子?”
芳沅忽道:“劍翹,你去折一枝荷葉給我,好不好?”
“這一池的朽葉,要來何用呢?”
“枯葉才有味道呢,拿來插瓶,也是極好的。”
“公主請等等。”劍翹解下了鞋襪,涉水而去,采了一枝頗大的半枯的蓮葉,“這一枝好看。”
芳沅接過它,又問:“劍翹,你想家嗎?”
“初來宮中時會想,如今想得不多了。”劍翹将臉遮在那荷枝下,“公主想家了麼?”
“他說,他便是我的臨安。”芳沅細細而想,“我思鄉,即是思他。”
風過蓮葉,蓮葉何田田……
“我想他。”芳沅那水杏眼中,又愣愣流淚,“這可恥麼?”
“哪個女子不懷春呀——”
“可他不要我了,因為我——”
“因為什麼?”
“劍翹,我不是一個幹淨的姑娘。”
劍翹不知此話意義幾何,猜來猜去也未猜着,便笑道:“這世上每一個好姑娘都是幹淨的。不要說自己不幹淨,這話不對,也不好。我們公主像娘娘一樣疼我,這再幹淨不過了。他若嫌棄你,那是他不好,他該死,與你無關的——”芳沅便說:“我老夢見他,一會兒在趕羊,一會兒在打兔子,他是很好,很好的……”劍翹勸道:“既然他負心,那又何必再惦着呢?我們大金又不是沒有好兒郎。”芳沅将那荷葉抱着,恍恍惚惚說道:“瘦應因此瘦,羞亦為郎羞。”
天星涼如水,牽牛織女兩相望……
又一日,書房中,完顔允晟剛欲接過阮娥遞來的一盞茶,似現吞吐猶豫之色,終是将那手握了,說道:“太子說……太子想問問你的意思。”阮娥手上一跌,那上好的天青釉茶盞一下子噼裡啪啦摔了個粉碎。她驚異,仿佛他是一個生人。允晟追問:“你願不願意?”阮娥隻自無言……這雨陰陰地下着,青石牆角的病薔薇垂死一般……半晌,阮娥道:“聽王爺的。”
當夜,雨泣而漸停,一輪淡月出雲間,星子寥落。
那小轎将阮娥裝着,彎彎曲曲地就要送去東宮。柳也陰陰,風也陰陰,她撩簾而望,心便似也陰陰。辭行前,她将足上金環褪下,還給了允晟。這一枚金環,也像月亮。亦不知行了多久的路,颠簸中,阮娥忽叫道:“等一等——且等一等——”轎夫便停下了,問她:“夫人何事?”阮娥自揭了門簾,從轎中下來,柔柔笑道:“大哥,我——我不小心弄丢了一隻耳環墜子,可否容我回頭找一找?就找一會兒,不會耽擱太久的,不至于誤了時辰的。”他們相觑,說道:“這——我們也幫你找找,可是什麼名貴物兒?金的還是銀的?”阮娥說:“小小的一個,是金鑲珍珠的,月牙兒形,還錾了花呢。”
“這小巧玩意兒,那可得仔細找了。”
“大哥,我往那頭找去,那頭亮堂些呢。”
“這燈籠給你。”
“多謝大哥。”
大風撲着一隻牡丹燈籠,花葉如魔,明明暗暗中,阮娥自往回頭走,一面走,一面下淚……王爺,王爺……那淚珠兒鹹苦得很,一時間滿面皆淚……花也朦胧,葉也朦胧;天也陰陰,心也陰陰,她忽而想起,她的王爺曾問過,你可願做我的昭德皇後?昭德,昭德——“我不負王,使皇天後土明鑒我心。”前方河深,綴花拂柳。明月吐寒光,北風吹柳巷。那月亮更大了,像一枚淚斑印在孤雲間——河水清泠泠,漾起一圈一圈的微漪,水裡頭也有一個明晃晃金子一般的大月亮呢——
“夫人?夫——”
“夫人!”
那河水又複靜,餘一些花一樣的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