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中便說:“算上這一個,他便有四房妾了。”
“怎麼,你羨慕?”
他一聽,忙道:“我不敢!”言語羞慚時,又是未敢正視。她梳了高髻,烏雲斜墜一支挂珠钗,那珠子如一滴春露,一蕩一蕩……他忽而心醉,又輕笑道:“我看荷花正盛,有菡萏,有碧葉,未如與仙姑一起遊湖?”大摩登伽卻道:“你輸了。”
“什麼?”
再看那棋局,白困于黑。
完顔允中又朗然地笑道:“好,是我輸。”
到晚時,天又雨,雨凄打面來,芭蕉搖風影。
複又睜眼,始見那床頂的繡金青帳,如紗如霧,油燈微微,映見一個花一樣的女子正在斟茶。那雪青的薄衣衫并無紋飾,隻裙下所露的弓鞋尖繡了一雙芙蓉花,未知何人,但覺如鬼。這女子捧了隻雪白釉的茶盞過來,對芳沅笑道:“娘子可算醒了!”她不知何地何景,又聞苦雨凄風響在窗外,隻疑下到陰曹,便問:“我死了嗎?”女子掩面而笑,又道:“死不成呢,王爺給請了大夫,除了一些皮肉傷,并無礙的。我叫春琴,娘子叫什麼?”芳沅将名姓、來曆一并說了,道:“我看見昭烈大哥沖了進來,将我朝帳子外推了,那火勢太大、太猛,一直往他身上撲,此外便都不記得了……”說完又将下淚,且覺痛楚,将半邊紅衣解了,原來左臂有燒傷,雖包紮、上藥,幾日工夫怕是難好,又恐留疤,拿淚眼将春琴打量了,又問:“不知春琴姐姐是哪等的人物呢?”春琴便說:“我是大金沈王之妾。塔塔兒人說得了一個絕色,便拿你獻給了我們王爺。王爺非愛色貪歡之人,不過憐你颠簸、漂泊,才收入府内,全當你是妹子而已。王爺曾有過一個親妹妹,叫完顔長樂,惜她四歲而夭,否則也當與你一般大了。他如是醫藥周全,你當感念。”
“我卻有一物,欲獻王爺。”
“是什麼?”
芳沅将那玉佩從腰上解了,如鵝卵大,色近脂白,四方形,飾以聯珠紋,中央一隻天鵝卧荷塘,口銜一枝亭亭的荷苞兒,上方一隻海東青俯沖啄其額,下系一對松綠灑金如意縧。
“這是我家傳之物,是梁王完顔宗弼的東西。”
春琴接過玉佩,摩挲而視,十分驚異,且以為重大:“你是梁王之後?”
“梁王便是我親爺爺,完顔寬便是我親爹爹。”
春琴便說:“我必回禀我們王爺。你把這玉佩收好,且以養傷為要。”
芳沅又打聽道:“不知姐姐可見過一個蒙古男子,□□尺那麼高,肌膚微黑,長方臉,高鼻梁,極俊俏?”
她說:“你來時隻一個人,并無随從。”
芳沅聽了,心中怅怅:“他是我丈夫。我們大喜之日,橫遭劫掠,以至鴛鴦變離雁。我在火中呼叫,他卻未來救我……想必……”又現悲凄之貌,“想必是他為保部衆兵馬,舍我而去了。想必……是他不要我了。隻是可憐昭烈大哥,怕已為我送了命了!”正說着,那一行淚果然又下來了,久久垂挂在頰……春琴見而亦憐,便勸道:“他心裡無你,你又何必再惦着他!這世上癡情女子總比男子多的。你如有意,便也跟着我們王爺,又或者,叫王爺再給你指一門親,他一定肯的。我妹妹秋婵也是伺候王爺的,往後你們倆住在一處也好。”芳沅又說:“又或者,他是往别處搬救兵去了,未必是真不要我。姐姐未見過他,不知他如何的好。這世上再也沒有哪個男子能勝過他的了。”春琴笑道:“我們王爺也是很好的。”語畢又略現愁容一兩絲,“我跟了他這幾年,無非相敬如賓,并無夫妻之實,他也不曾逼過我呢。我幼時是訂過婚的,與人相約,後及海陵之亂、家道中落,這婚約變成了一紙空文,可我還是等着他……我妹妹秋婵卻喜歡王爺,喜歡得連心肝也要挖出來給他。卻可惜……王爺後來又收了第三房,是一個叫阮娥的江南姑娘……”
“阮娥?是否阮二娘子嫋嫋?她是我閨中友啊。”芳沅方有些悅然,“她還活着。卻不知姐姐曉不曉得宋立呢?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與阮娥一起流落他鄉的。”春琴笑道:“可算有緣!這二人都在王爺府中,我明日便請了來,叫他們探一探你,也算大團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