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六梁進賢冠,額花鑲一塊白玉,紫衣大袖,曲領方心,束玉帶,垂銀環、方勝宜男錦绶,腰以一隻金魚袋,足上是雙頭舃,将那一道象笏遞與下人,換了綸巾、烏緣道衣,濃眉如鎖,獨在倚翠軒枯坐了半日。幾竿瘦竹補栽在軒窗前,影動森森。暮色向西時,那繡簾一挑,一個丫鬟将蓁娘送進。她已屆三十,身無妝飾,束髻低低,一進門先奉來一盞龍園勝雪。他望之淡淡一笑,開口道:“平生多禍事,幸得蕭娘如斯。”蓁娘疑怪:“郎君有何禍事?”宋孝濂先以青瓷蓋碗撇開浮沫,将茶水啜過,方續下去:“今歲中秋,阿兄與人在餞别宴上談及舊臣宇文虛中之事,題詩憑吊說:‘千古艱難惟一死,此間德壽不足惜!’‘德壽’二字尤其不妥。蓋因太上禅位、退居德壽宮,以‘德壽’代其号。張公便舉此事大做文章。官家純孝之人,以為此句不尊,故貶至四品。因詩獲罪,真聞所未聞。養子竟似親子親啊——”擰一擰眉,将茶盞擱下,“太上無子,撫育官家多年,親厚些也是應當。北伐一事,我說要用鄭有為、康文,以抗纥石烈志甯,張公偏舉李顯忠、邵宏淵。官家用李、邵,而舍鄭、康,恐敗。我與張公在和甯門外大吵一場,不歡而散。”
“雖不複舊情,也不當為敵。”
宋孝濂點點頭,又說:“舊情深若此,量他也不會對我如何。”于此一頓,與她眼對眼道,“蓁娘……你還想他麼?”
她粲然道:“想誰?我隻想郎君罷了。”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四兒非我親生,對不對?”
她面色忽一凜,便欲跪下。
宋孝濂将這弱女扶起,好言相慰:“我愛你、憐你,不問前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