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飛宇的視野裡隻有樹影和灰霧，苗熙雯不同，精神值比他高，在森空環境中的可視距離也比他遠。

苗熙雯可以清晰捕捉到前方那兩道愈行愈遠的背影，隻是聽不到聲音。

她轉過身：“走吧。”

“沒有威脅？”俞飛宇追問。

苗熙雯的淡笑透出不屑：“他們撿走了我們不要的森種皮。”

原來那個詭異女人所說的“直播撿垃圾”是這個意思。對于能力不足又想掙積分的低級主播而言，确實是條路子。

“那就沒威脅了。”俞飛宇笑道，“估計是兩個一階主播搭伴壯膽，蹭蹭副本流量而已，達到目标成就都懸，更别提搶副本前三的名次了。也不知道哪些觀衆倒大黴，在她倆直播間抽到有毒的森種皮。”

幸災樂禍的模樣，讓石春妍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但終究沒說什麼。

……

熊嶺山西側有一大片建築群，順着緩坡谷地綿延向南方，這就是熊嶺鎮。

現實中，荒廢八年的熊嶺鎮在腐化空氣的侵蝕下，房屋傾頹，荒草蔓生。森空世界裡，相似的地方在于蕭索破敗，隻是路上不見一根草。

并非森空中寸毛不長，高約半米、葉片細窄的“烏草”便是這個世界的常見植物，在高濃度腐化空氣中，仍具有極其頑強的生命力，自然，含有劇毒。

隻是就算是有毒的烏草，都被饑腸辘辘的人們吃光了。

毒算什麼，森空連空氣都有毒，最終體現不都是加深身體腐化麼？吃烏草，起碼能讓胃裡有點東西，不至于活生生餓死。

至于身體腐化值，經常有主播來到這裡，兜售淨化藥劑。

熊嶺鎮的殘垣斷壁之間，總能看到踮起腳尖一閃而過的人影，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卻當陌生人——大家都怕對方搶奪、哭求、觊觎自己好不容易抽到的森種肉。

不過此時此刻，許多人去往的方向都是相同的，導緻那個地方尤其熱鬧。

熊嶺鎮曾經最高端的三星級酒店，同輝。

同輝酒店大堂，人們看似擠擠挨挨，實際相互都沒碰到對方衣角，生怕别人的高腐化值傳染到自己身上。

接待台造得結實，大理石台面至今仍舊一擦便亮。台上坐着一個人，一腿懸空，另一腿支在台上，意态懶散中透出某種倨傲。

陳翰有倨傲的資本，因為他兩側的台面上，整整齊齊碼放着淡粉色的試管——100支淨化藥劑。

直播間已經開啟了，投放距離設定為最小值1公裡，名字是大氣卻普通的“星辰浩瀚”。

“看見這個櫃台沒？都知道它叫什麼吧？”陳翰拍拍台面，“服務台，為人民服務。我千辛萬苦運藥劑過來服務你們，每一支收你們30積分，不過分吧？”

“想買的，找到星辰浩瀚直播間，去排隊。舍不得積分的出門不送，别杵着妨礙别人。至于那些日光沒存款，或者不想花錢想趁亂順手牽羊的……”

他手腕一抖，腰間皮帶被揚起到空中，皮帶扣化作手柄，黑色的皮帶面則泛出寒澹澹的銀光。

“别怪我的紫薇不客氣。”

沒幾個人知道“紫薇”是哪兩個字，但都知道，它代表着那把一看就極為鋒利的軟劍。原本還稍顯混亂的人群立時變得有序，獲得陳翰的許可後，排在最前面的人快步上前。

“幾支？”

“一、一支。”

陳翰的軟劍還沒收起來，這人難免發怵，口舌都不利索。

見直播間中飄起三個肉夾馍圖标，陳翰微微一笑，把淨化藥劑給他。

隊伍進行得很快，沒一會兒藥劑便去了小半，而走進酒店的人源源不絕，就像沒人離開似的。

接待台另一邊，一個面貌憨厚的中年男人早就看得眼熱了，拼命給陳翰打眼色，好不容易，陳翰對他點了下頭。

他立即揚聲道：“大根直播間，大根直播間也有藥劑賣啊！排在後面的，快來俺直播間！”

很快，兩名主播兌換出來的藥劑便銷售一空。有些人來晚了沒買到藥劑，本想求主播再賣一些，可一見到陳翰手裡晃動的軟劍，都沒敢開口。

離開酒店，身旁無人，陳偉根終于忍不住困惑：“老哥，為什麼不多賣點啊，賣一支賺三倍啊！”

陳翰賣了100支，卻隻允許他賣50支，他有些不高興，但沒敢表現在臉上。

陳翰乜斜他一眼，毫不掩飾眼神裡的鄙夷。

這位同姓一家也姓陳的鄉巴佬，便是在熊嶺山腳下找上他，要和他搭夥過副本的人。陳翰三言兩語便套出了他的根底：二階，投放距離剛到6公裡。

想必運氣好才走到今天，不然但凡腦子好點，早就被經紀公司收到麾下了。

“知不知道什麼叫奇貨可居？”

想到還要和蠢牛組隊一段時間，陳翰解答了他的疑問。

“整個瀾23的觀衆約莫有3000，一次賣150支淨化藥劑，能夠賣20次。要是你一次賣3000支，藥劑的價格能擡上來？”

陳翰看不起人，稱呼卻親切，拍了拍陳偉根的肩：“根子，别忘了，幹我們這行的是長久生意。”

“噢噢！”陳偉根恍然大悟，又說，“俺之前從來沒幹過倒賣的活計，老哥，30積分一支藥劑，是每個腐化區都通用的價碼？”

陳翰哼笑：“當然不是，有些地方，譬如隔壁瀾117，你原價賣都賣不出去。”

“啊？為什麼？”

“你想賣東西，總得看看顧客兜裡有多少錢吧？瀾117是新腐化區，裡邊的人一天頂多5點積分，要攢到30點，得六天不吃不喝，餓都餓死了，要藥劑有什麼用？”

“噢——那老哥知道瀾23這些觀衆兜裡有多少錢……不是，有多少積分？”

“你來之前不是準備了麼，這點算數都算不明白？”

陳偉根撓撓頭，笑容赧然。

看來對觀衆積分規則一無所知，陳翰眼神裡對他的鄙夷多了一層。

“瀾23淪陷八年，按照積分制度，但凡活到現在的觀衆每天都能領到19點積分。一天攢下1點，一個月就夠買一隻淨化藥劑了。能在森空生存8年的觀衆，不可能沒有儲蓄習慣。不然你以為他們怎麼控制腐化值的？”

沒等陳偉根消化完，陳翰腳尖一轉，走向熊嶺山的方向。

“行了，簡單賺個外快，接下來我得先處理正事。”

“正事？殺森種開直播不是正事嗎？”

“副本隻是捎帶手。”陳翰微微一笑，“這趟過來，我可是接了委托的。”

……

黑暗的地窖裡充斥着微弱的呻吟，如一首沒有休止符的哀歌，令人揪心。

熊麗越來越慶幸，自己早前便催蘭姐喝掉那隻淨化藥劑，不然蘭姐絕對支撐不到現在。

她摸索着回到原位，不小心絆了個踉跄，還好有鄭語蘭扶了一把。鄭語蘭問：“沒事吧？”

光線太暗，彼此都隻能看到模糊的輪廓，沒辦法确定熊麗有沒有受傷。

熊麗搖頭：“沒事。”

“發完了？”

“嗯。”

“你自己吃了沒？”

“吃了。”

熊麗撒了謊，蘭姐都沒吃，她當然不會吃。剛抽到的森種肉都分給别人了，每人一小根肉條，勉強延緩腐化加深的速度。

“還好是副本。”鄭語蘭總能看到事情好的一面，“副本讓我們的積分都翻倍了，抽中主播福利的概率大了很多。我相信我們都能脫困的，小麗。”

“蘭姐，熒光石已經不亮了。”

這種森空特産的石頭需要在有光線的環境中蓄能，拿到黑暗環境裡，釋放光芒的時間也有限，某種意義上，可以用來估測時間。

這趟出來，她們攜帶的熒光石都是在戶外放置了很久的，可直到能量耗盡，地窖上方的腐潮還沒退散。

熊麗難免憂心。

倒不是擔心自己，因為她可以拿到幾乎所有想要的主播福利，而是擔心地窖裡的人們，憑她一個人獲取福利，不可能顧全上百個人。

若腐潮長久持續下去，很多人都會因為腐化值超限而死。

比這更可怕的是，隻要有人忍受不了身體潰爛的痛苦，發出大一點的動靜，外面的森種都會被吸引過來。

“蘭姐你說……”熊麗不大确定地問，“營地是不是把我們受困的消息傳遞出去了，外面會不會委托主播來救我們？”

鄭語蘭默了默，握住她的手：“會的，一定會的。”

隻是語氣不如回答那般肯定。

熊麗垂下眼眸，片刻後睜開，打開直播大廳。

事到如今，隻有另一場玉米盛宴，才有可能保全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