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不是咬文嚼字的人,臨近傍晚,她收到合同的最終版本。
同個下午,舒栗也加緊步調,将自己的便簽設計稿分别發給兩家千篩萬選出來的廠商,它們價格大同小異,樣品起訂基數都是三十冊。
這一整天像是鑿開泉眼的甬道,水傾瀉而下,而她随波劃槳即可。
快到傍晚,張阿姨聯系她:湯老師說他在家,你這會兒有空的話,今天就能簽。
舒栗問:幾點?
張阿姨回:湯老師說六點前都行。
舒栗看眼時間,臨近遛狗點,隻能作罷:估計來不及。
張阿姨說:不面簽也行,我做份電子合同。
舒栗沒有同意。
興許是她思維古闆,總覺得線上簽約不那麼叫人踏實。而且,她還想趁着面簽捎上卷尺,實地量一量牆體寬高,好據此圈定之後需要的貨架尺寸。
片刻,中介阿姨回來消息:我問了湯老師,他說周末要去趟台州,再約時間得推到下周一。
舒栗将信将疑:你是不是在逼我趕緊拍闆定案?
中介阿姨發來兩個笑臉:哪能啊,這房子不止你一個電商在看,但湯老師對你印象最好,就等你确定呢。他說再等兩天也行,你能等嗎?
舒栗不能等。
她有點得意忘形了,光顧着加速推進,卻沒考慮到人為因素這一環。
樣品三個工作日就會發來,就算今晚下單置物架,中間物流也要耽誤兩天,遑論再騰出時間組裝。她不能讓自己創業生涯的首批樣品無家可歸。
舒栗給阿姨回消息:你稍等。
又打開Avis的微信對話框:今天我會晚點到,可能半小時左右。
最後是梁頌宜:我晚上有事,要騙我爸媽不回去吃飯,幫我打個掩護。
遲知雨沒有回她消息。
他從昨天下午開始轉回隐士模式,而他們已失聯超過二十四小時。舒栗倒不太擔心他人身安危,因為書房電腦開關過,桌上的礦泉水瓶也有“更新疊代”。
好友一如既往靠譜,回過來三個ok手勢。
舒栗動身離開下午茶店,找到最近的共享單車點掃了輛小黃車,然後扣牢頭盔,“生死時速”地複印身份證,再往即将簽約的小區馳騁,天啊,她簡直是FBI女特務,她在清涼的晚風裡盛贊自己忙中有序。
到達心儀的車庫,未來的發家緻富據點,湯爺爺和阿姨已經在等她。
阿姨抽出公文包裡的一沓紙質文件,遞過來,“你看看。”
女生頭盔都來不及摘,一張不落地掃視,也跟電子檔細緻對比。核定内容後,她彎身就着車庫裡唯一一張桌子簽字畫押,填寫個人信息。
在承租方之後龍飛鳳舞提上“舒栗”二字時,她突然覺得,這個名字也沒有那麼不順眼。
筆畫簡略,拆開是“舍——予——栗”,她可不就是要擁有自己的一方屋瓦了麼。
斯是陋室,惟她努力。
往後一定會升級成更寬暢更舒适之空間。
順利拿到鑰匙和自己那份合同,舒栗将其收進帆布袋内兜,笑不攏嘴地跟兩位長輩道别。
暮色四合,早春節氣将至,今日天氣并不明朗,時陰時雨,湖面似覆着層灰網罩,但她心情閃熠。
将公用小電驢停放在雲庭附近,她又往三棟疾行,期間她還看了眼微信,确認遲知雨是否回消息。
杳無音信。
已經六點了,饽饽急得團團轉,總算盼來救星。
小狗長勢驚人,力氣也與日俱增。舒栗邊道歉邊給它套繩,一個沒留神,被撲坐在地。
人狗笑鬧少刻,舒栗兜裡的手機發出微信提示音。
她取出一看,是Avis的嫌棄發言:你倆好吵。
舒栗略略擡眉,咻得回了條語音消息:“你沒睡啊。”
少爺發來一字經,不是“對,是,嗯,沒”,而是:昂。
舒栗停在門邊,垂首戳字:不睡怎麼不出來?
Avis:房間安全。
舒栗:“???”
實在品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正欲蹲身換鞋,舒栗動作一頓。不得不說,拖鞋确實比需要拿進拿出的鞋套更方便。為表謝意,她慣例問遲知雨:我要下去了,你今天出去遛狗嗎?
少爺的拒絕十分幹脆:不,天氣不好。
舒栗遺憾一秒:好吧。
門内人又發來消息:烘幹機旁邊的櫃子有傘。
門外人稍怔,原來他也會關心人?可謂奇觀。
舒栗看看房門,又看看晦暗的落地窗。此時的它就像他頭像的放大版,玻璃之内是四時恒溫,但日升月落可望不可及。
她心生一計,使詐回答:怎麼找不到?
果然,主卧傳出動靜,她閉氣聆聽并數數,克制着蘋果肌往雙眼過度逼近,3——2——1——
門适時打開,男生起先望向陽台,沒瞧見人影,又奇怪回頭,一霎對上玄關抱狗而立的女生。
她唇角彎出狡黠的弧。
他被耍了。
遲知雨遙看着她,也氣極反笑。
他明知故問,淡淡出聲:“你都沒找就說找不到?”
女生氣定神閑,一語雙關:“要傘幹嘛,我可沒說有雨就是壞天氣。”
遲知雨雙手抄褲兜:“那你淋着吧,”又将下颚一擡:“帶狗一起。”
“我是無所謂,狗就不知道了,”她自如接話,眼睛亮晶晶:“所以,你要不要帶傘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