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腳到了,腦子還沒到。
徐祁霁眯起眼望着窗戶邊的楚巋然,看不太清他的表情,雨還總是砸在她的臉上,她不得不弓起手掌抵在眉骨上,另一隻手壓住翻飛不聽話的雨帽——
打不打招呼呢?
該怎麼打招呼呢?
打完招呼說什麼呢?
是不是應該擡起手臂晃兩下?要晃多大的幅度啊?動作要做誇張一點嗎?楚巋然好像沒戴眼鏡,他要是沒戴眼鏡是不是看不見她啊?楚巋然不會以為她是一個穿着黃色雨衣的變态吧?
但其實最令徐祁霁糾結的是,她到底要跟楚巋然說什麼。
來的路上,她想了一個小時。
昨天晚上,她想了一整夜。
所以,她現在非常的苦大仇深,深怕自己一不小心說錯話又惹楚巋然生氣,秉着少說話就少犯錯的道理,她隻是擡頭看了一眼楚巋然,視線對上,不到兩秒,楚巋然就消失了。
徐祁霁有點失落,楚巋然都已經生氣到不想見他了,她現在這樣趕着上去是不是很沒面子啊,但是來都來了,哪裡還能有退縮的道理。
于是徐祁霁一鼓作氣往大門走去,但有人比她動作更快。
“砰”地一聲巨響,門彈開,楚巋然什麼都沒帶,單衣赤腳穿進雨幕裡不由分說就拽着徐祁霁進屋。
隻是短短幾步路,雨水就順着他的下颌線流進睡衣領口,接着漫入肩膀、下擺乃至褲腳。濕透的棉質睡衣變成半透明的繭,包裹着少年人特有的、青竹般的骨骼線條。
徐祁霁的眼根本就不知道放在哪裡。
玄關的感應燈亮起,頭頂傳來楚巋然氣笑了的聲音。
“有膽子大暴雨來我家,沒膽子跟我對視?”
徐祁霁哪能忍,當即回怼:“明明是你先……”
剩下的話全都堵在喉嚨,徐祁霁半句都說不出來。
楚巋然沒戴眼鏡,平日裡鏡片後那雙銳利的眼睛此刻像蒙了霧的深潭,看得徐祁霁有些害怕。
不是怕楚巋然吃人,隻是恍惚間記憶翻湧,她突然想起上輩子的某天,他也是這樣看着她,沉默的、霧蒙蒙的眼神。
那是他們之間最後的對視。
楚巋然正怒火中燒呢,卻見到徐祁霁一幅可憐兮兮的模樣耷拉着腦袋。她整個人都在往下滴水,明黃色的雨衣像朵被暴雨打蔫的向日葵。
于是胸腔裡的那股怒火就這麼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發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啧。”
這聲啧短了半拍,尾音還沒完全從齒間擠出來就散了。
“年姨,麻煩幫我拿套新睡衣。”
楚巋然說話了!楚巋然恢複正常了!
徐祁霁欣喜若狂,那股萦繞在胸口的壓抑也随之消散。
楚巋然不懂徐祁霁有什麼好眉飛色舞的,于是惡狠狠地對着讓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的罪魁禍首道:“還有你,趕快拿着衣服去洗個熱水澡,明明身體那麼差,還不自己多注意一點。”
見楚巋然恢複正常,徐祁霁也恢複往日欠打模樣,她解開雨衣,看着内裡幹燥溫暖的打底,再看了看楚巋然濕透的睡衣,義正言辭道:“我覺得當務之急還是你先洗澡比較好。”
仿佛是為了印證一般,家裡唯一的長輩也驚呼。
“巋然,你的衣服,哎喲,你怎麼身上全濕了喔!”
楚巋然:“……”
“都要洗,你也要洗,陪我一起洗!”楚巋然怒不可遏。
“啊!?”徐祁霁捂着胸口聲調岔劈到了馬裡亞納海溝。
“你腦子亂七八糟地想什麼呢!”楚巋然耳尖通紅地把幹淨衣服丢到徐祁霁身上,“我家有兩個浴室!”
“不是。”徐祁霁慌裡慌張抓住衣服,滿臉地冤屈,“我怎麼知道你家有兩個浴室?”
楚巋然覺得自己完全不能跟徐祁霁正常交流,他破罐破摔道:“你現在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樣,你家有兩個浴室了不起啊?”徐祁霁還是不懂楚巋然到底在炫耀什麼。
“就是了不起!”可楚巋然已經逃向了浴室,仿佛這樣就可以忘掉這傻缺的一切。
兩個小家夥吵得不可開交,住家阿姨樂呵呵地笑:“哎喲喂,年輕人就是精神好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