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高懸,風聲中夾雜着男人的嘶吼和瀕死的嗚咽,四方城内門戶緊閉,街道青石路上的血液還未風幹。
黑袍的衣擺如烏雲翻滾,血水悄無聲息地蔓延至他的鞋底,濕潤的衣角上,鮮血滴墜的啪嗒聲成為這條平平無奇暗巷裡唯一的動靜。
越明商的半張側臉隐沒在黑暗中,陰沉的雙眸有些渙散,似乎陷入了一場古怪又颠倒的夢,他好似遊離其中,可茫然四顧,隻有大片大片能吞噬人的空白。
月色落在他瓷白的臉頰,虛影散去半刻鐘後,越明商才緩緩收回了緊握在手心的石頭,有氣無力地低垂着頭,口吻卻一派天真迷茫:“……為什麼會不記得?”
怎麼能不記得。
他左手微動,腳下的人就控制不住倒吸氣。越明商抿了抿嘴唇,忽地偏頭朝着身側看去。
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邊,是還剩一口氣卻被削去了兩條胳膊的男人,臉上是自己斷臂處噴濺的血液,斷臂光滑平整,連一絲黏連的肉筋也沒有。而順着他僵硬的脖頸往上,大張的嘴裡舌頭被鋒利的劍尖死死抵住,循着劍身視線繼續上遊,便瞧見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散漫地敲着劍柄。
越明商心裡有些高興,又有些不高興,截然相反的情緒在同一時刻将他的心髒塞得滿滿當當,他仰頭凝望天穹,不祥的血月似乎也跌落進那雙閃動着莫名光點的眼眸。
他等了我。
光是這個遲來的事實就讓他有些飄飄然,越明商努力回憶,絞盡腦汁地複刻自己當時面臨的處境,但大腦吝啬回應他的請求。
是我嗎?
——不,不是我。
越明商拒絕沒有按照約定到達的人是自己,于是,他才彎起的唇角又陡然繃直。
喉嚨嗆着血沫,涎水橫流,可男人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響,隻内心對他的殺意叢生,靈氣悄無聲息調動被斬斷的大刀,碎裂的刀刃唰然而起,直插越明商暴露在空氣中的咽喉!
噗嗤!
越明商甚至沒有低下頭,手腕輕動,磅礴的劍氣瞬間擋住暗器,緊接着,極度慘烈的痛呼下,男人的整個下颚被一分為二!
“啊啊啊啊啊——”
男人吃痛低吼,恨意如毒蛇纏繞心髒,從死死盯着越明商的雙眼中洩露一二。
越明商晦暝沉郁地看着他:“你想殺我,但是殺不了我……”
他像是喃喃自語,沾血的劍尖抵在石闆上,任憑失去手臂的男人蛄蛹後退。
“但是你看到了他的臉,也聽見了我叫他的名字……”越明商頭疼地徒手拍打自己的前額,“殺不了我,你會去殺他。”
男子目光從怨毒轉為驚駭,仿佛看見了什麼難以置信的場景,立刻咬牙欲沖出這遍布靈氣的長巷,可不過是才一步瞬移百米之外,翩翩如玉的身影緊随而至,如鬼魅般站立于他身側。
越明商低垂着頭顱,額前垂落的碎發微微拂過他稍彎的唇角,聲音輕柔:“修真界就是這點不好,殺了肉\身不行,還得滅了神魂,滅了神魂也不算幹淨,還得提防殺了小的來了老的。”
“你家住何處?家中共有幾口人?家人是凡人亦或修士?你在此是孤身一人還是有親朋好友相伴?”越明商言罷不等人回答,失笑地搖搖頭,“算了,我自己看吧。”
不可抵擋的陌生靈氣如洪流灌入識海之中,男人的身軀在粗魯地搜神下無助地抽搐痙攣,不過短短幾息就沒了氣息。
越明商松開手,軟哒哒的身體“咚”地倒在地闆上,他面露出一絲虛僞的不忍:“原來是個孤家寡人,也是可憐。”
掐滅逃竄至地底深處的殘魂,越明商沒有立刻離開,反而盤點起自己的勝利品。
男子屍體腰間的儲物袋被腳尖踢落在一側,他隻是粗略掃了一眼,便冷笑兩聲,怪不得膽子這麼大,裡頭好東西應接不暇,想是吃了殺人劫貨的甜頭,才沒耐心摸清他的底細就敢動手。
越明商挑剔一番後隻收下看得過眼的法器,最後仰首看了看天際火燒般的霞光,才不徐不疾地走出暗巷。
好煩,他不知不覺哼着上輩子的調調。
想回去了。
*
幻海梵蛇被驅逐至山林深處,連舒隻聽說昨日受傷弟子不少,待再三确認後山周邊無高階妖獸,他便又繼續做了兩日的清理工作。
待第三日,雪烏峰上忽然出現一個熟人——劉陽山。
“姜師兄。”許是之前被氣得喉頭發哽,第二次見面劉陽山連面子工作也懶得做,在月華居前攔住人,施施然上前敷衍行了一禮,開門見山道,“前日,羅遇師弟在明演山對戰妖獸時牽扯到宗門大比時落下的暗傷,師尊愛徒心切,便叮囑羅師弟好好閉關靜養,可羅師弟揭下的宗門任務還未完成,師尊遣我來此問姜師兄何時動身?”
劉陽山一頓,仔細觀察了番連舒此刻的神情,見他面色如常,才慢慢道:“姜師兄昏迷時,玄明仙尊與師尊在司律堂已在對你的處責上達成一緻,師尊擔憂羅師弟危急存亡間強行突破許會造成根基不穩,于是便在半年苦役下加上一條,若羅師弟閉關不能按時完成宗門任務,可令姜師兄代勞。”
他聲音平靜,倒是沒有一開始的做作。
連舒聽得一清二楚,但是在宗門任務上一頭霧水。
“什麼任務?”
劉陽山倒是驚訝于他的服從,取出玉冊:“玉冊上便是,你可拿回去好好細讀。”
連舒接過玉冊,劉陽山轉身欲走,可念及前幾日的小報複陰差陽錯的差點釀成大禍,他難得心中有愧,轉頭提點幾句:“姜師兄近日若是無事,可準備動身,此任務對過去的你而言自然不算太難,但……若真遇上棘手之事,可傳音回宗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