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若有所思,展開了告示。
告示上果然出現了新的一條風土習俗。
——八,如果綠衣人身上出現任何一點白色,請立刻離開,摘取柳葉含在舌尖,不要聽他說話,更不要和他交談關于月亮的一切。
剛看到這一條,他就聽見綠衣人開口了。
聲音嘶啞,落在耳邊,變成了稀奇古怪地詞句。
江離眼前一花,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扭曲了起來。
那些古怪的語調,逐漸形成了一句話。
“你會選擇月亮的。”
“你會選擇……”
“月亮……”
江離舌尖一卷,即将要說出“是”的時候,眉心傳來一陣涼意,瞬間清醒了過來,掙脫了這光怪陸離的景象。
視線模糊了片刻,面前的綠衣人早就已經不見了蹤迹,隻餘下一地的狼藉。
江離伸手扶住額頭,太陽穴突突作響。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平複下心緒,緩緩離開了這裡。
走出了小院,仰頭看着在面前搖曳的柳枝,柳葉伸手可及。告示上寫,遭遇了身上帶白布的人,就要摘下一片柳葉含在舌尖。
江離思索了片刻,并沒有去摘面前的柳葉。
告示上出現的字有兩種筆迹,再加上昨夜牆壁上的提醒,代表着不是每一句話都是可以相信的。
有些是提醒,有些說不定是誘-餌,讓人毫無知覺地走入深淵。
江離咬了咬腮幫子。
他最不耐煩這樣子兜圈子了。
反正都已經别人的底盤上了,再躲也躲不到哪裡去,還不如和暗中的東西好好玩玩。
它們費盡心思搞出這麼多花樣,不就是想要“感染”他嗎?
那他就讓它們如願以償好了,看看接下來還能使出什麼花招。
江離哼笑了一聲。
希望這次能夠有趣一些。
……
從小巷出去,拐過一處拐角,還沒看到客棧,就先見到一襲白衣落下。
沈霁雲從另一處的小巷走了出來,停下了腳步,質問:“你怎麼在這裡?”
江離的反應很快,不過一眨眼間,就收起了不該有的情緒。
目光一觸即離,不敢直視:“我……我看你不見了,就出來找你了。”
他的臉色蒼白,神情驚疑不定,似乎是受到了驚吓。
沈霁雲咽下了過于嚴厲的話語,隻道:“外面危險,不要亂走。”
江離捏着衣角,低低“嗯”了一聲。他低垂着頭,站在沈霁雲的邊上,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一樣。
沈霁雲開始反思,方才說的話是不是太重了?
他想得認真,眉心不自覺地擰了起來。
半晌,他生硬地開口:“擡頭。”
江離愣了一下,聽話地擡起頭來。
許是經曆了一場驚吓,他的眼尾泛着一抹胭脂紅,睫羽震顫,含着一點濕潤的光澤。
沈霁雲不由自主地伸手,拭去了那一點搖搖欲墜的淚珠。
淚珠是冷的。
可在落在他指尖的時候,莫名地發燙。
沈霁雲驚醒過來,發覺自己的行為略有不當,掩飾地将手背在身後,聲音格外地冷硬:“不準哭。”
江離抹了抹眼淚,呼吸聲微亂,卻是怎麼也忍不住。
沈霁雲:“……”
江離含糊地說:“我害怕……”
看着眼前的少年,沈霁雲突然感覺了棘手。
和太忘宗那些皮糙肉厚的劍修不同,他一碰眼睛就紅,實在是打不得又罵不得。
沈霁雲緩和了一些:“莫要哭了……”他望向了别處,艱難而生疏地說,“有我在,别哭,也别怕。”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抽泣聲止了下來,又細細弱弱地“嗯”了一下。
江離又用上了敬稱:“您去哪裡了?”
又歸回到了正常的話題,沈霁雲暗自松了一口氣:“出去看看。”
江離眼瞳微閃:“有什麼發現嗎?”
沈霁雲緩緩道來。
他早晨醒來,聽見樓下有人在說書。
說的内容,正是關于神木的。
神木庇護柳城,不少百姓都愛戴尊敬它,每隔一段時間就舉行祭祀慶典。負責主持慶典的,是一位純潔善良的少女。
少女名為月亮兒,她是侍奉神木的聖女,日日照料神木,坐在神木肩頭歌唱。
也許是太寂寞了,月亮兒春心萌動,竟然愛上了神木。
可是神木沒有神志,無欲無求,更不懂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對于它而言,無論是誰都沒有區别,不過是它漫長歲月裡的一小撮時光。
偏生月亮兒固執,想要讓神木成為她的丈夫。
但是在漫長的歲月裡,神木早就失去了開啟靈智的可能,它不能成人,隻能選擇另一條路——成為神明。
月亮兒打算獻祭整個柳城的人,讓神木成神。
神木仁善憐憫,不想見到這一幕,所以它困住了月亮兒,不讓祭祀典禮舉行。
隻是月亮兒的野心欲-望如同烈火,燃燒着神木。等到她脫困的那一天,迎接柳城的就是滅城之災。
江離聽完了整個故事,若有所思。
這和他看見的那場戲截然相反。
一個故事裡,反派是神木,受害者是月亮兒;在另一個故事裡,反派是月亮兒,受害者是神木。
而相對應的是,柳城裡也有兩股勢力——神明與月亮,綠衣人與白衣人。
他與沈霁雲的遭遇不同,是不是代表着要讓他們選擇幫助一方勢力?
江離将自己的遭遇與猜測說了出來。
沈霁雲沉吟片刻:“若是你,你會選擇哪一方?”
要是江離說真心話,那就是一個都不選。
不管是哪一方,都在這裡裝神弄鬼,還喜歡當謎語人。
江離喜歡騙人,但輪到他自己了,又最讨厭這樣被繞圈子。
選一個太麻煩,要他來選,幹脆兩個都宰了。
就一來,不用費心思去判決哪個是對哪個是錯了。
江離心中冷笑,面上還是怯弱的模樣:“我也不知道……神木一直守護柳城,應該是好的……可是,那個月亮兒也不一定是壞人……”
沈霁雲垂眸看向了腰間的佩劍。
以他的性子,當然會選擇最幹脆利落的方法。
比如……一劍破了領域,将幕後主使給抓出來了解了。
可是現在情況特殊,柳城裡還有這麼多人,人命如此沉甸甸,讓他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
現在看來,隻有破了這個局,才能讓柳城安然無恙。
正想着,他突然聽見耳邊傳來一聲歎息。
轉過頭,江離捏着那枚太忘宗的玉牌,感歎道:“要是那時候城主把消息傳出去了就好了。”
沈霁雲:“為何?”
江離:“這樣,說不定望舒仙君就會來了。”
沈霁雲:“……嗯?”
若是城主将消息傳回太忘宗,其中牽扯頗廣,柳城裡還有數萬條性命,說不定他還會真的來跑這一趟。
江離理所應當地說:“要是望舒仙君在,一切都不是問題了。”
沈霁雲忽然站住,問:“你……這般信任望舒仙君?”
那之前為何還要用望舒仙君當幌子騙人?
還一點也不心虛?
後半句話他沒問出口,隻是不動聲色地看着江離,等待着回答。
江離想也沒想:“當然啦,外面的人都說望舒仙君的劍意舉世無雙。”他歪了歪頭,“聽說他還修無情道。”
沈霁雲:“……是。”
江離一合掌,發出了清脆的聲響,雙眼明亮:“所以,望舒仙君一定很厲害。”
沈霁雲沒太明白“無情道”和“很厲害”之間的關系:“何出此言?”
江離:“因為修無情道的多少有點問題。”
沈霁雲:“……”
江離:“一般正常人修不了無情道的。”
沈霁雲:“…………”
江離神采飛揚,小聲八卦:“你說,是不是望舒仙君不行,所以才選擇修了無情道?這樣别人就發現不了了?”
沈霁雲:“?”
再說下去就不太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