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楓本以為，他哥是去拿棍子打他，卻不承想他哥從荒廢已久的牛圈裡挑了一擔東西，東西是用千水用自己棉被蓋着的。掀開棉被，大大小小的西瓜露了出來。

千楓吞了一口口水。

千水從裡抱出一個小西瓜，切成兩半，一半放着，一半切成兩半。他遞了一半給千楓，說：“既然你不想上學，那明天和我去賣西瓜。讓你體驗一下苦力活的難了，你就想上學了吧。”

“好。”千楓的語氣裡有了幹勁，咬了一大口西瓜，汁水把他的下巴染得紅彤彤的。

第二天天還沒亮，兩人就煮了苞谷稀飯，和了點糖，一人盛一碗。千水望着千楓碗裡的稀飯，沉默了會兒。千楓拿着勺子，大口大口往嘴裡舀飯，吃完一吸溜嘴，把碗倒過來，嘴在下面接。千水從自己碗裡舀了點稀飯，千楓舔了舔嘴唇，洗碗去了，邊洗邊低唱：“青磚伴瓦漆，白馬踏新泥。”音調難掩興奮。

千水問：“飽了？”

“嗯，”千水繼續唱，“山花蕉葉暮色叢染紅巾。屋檐灑雨滴，炊煙袅袅起……”

千水沉默着把飯吃完，又看着千楓洗了碗。

千水挑起扁擔，千楓說：“哥，我來。”

“你不行。”千水往外走，兩個羅兜一甩一甩的。

“我可以。”千楓說。

千水無聲歎了一口氣，把羅兜放地上，扁擔遞給千楓，說：“你來吧。”他給千楓讓出位置。

千楓一弓腰，人蹿到扁擔下，開始生長。不過他的生長一直處于停止狀态。兩分鐘快過去了，他還杵在原地，除了屁股比剛才撅得更高，臉漲得通紅，沒有絲毫變化。

千水笑出了聲，千楓悻悻地把位置給他讓了出來。

千水腰一彎，又直挺挺站了起來。兩個大羅兜在他肩下，仿佛失去了重量。

氣喘籲籲的千楓說：“哥，你力氣真大！”

“嗯。”千水點點頭。

千水望了眼遠方正在慢慢散開的烏雲，掂一下扁擔，說：“得快點了，去找個好攤位。”

“嗯。哥，那我幫你抱一個。”千楓說着，從羅兜裡掏瓜。

“不用，瓜太滑了，要是掉地上，得虧死。”千水一年到頭，不出意外就今天賺得多，他可不想出差池。

千楓的手指伸直又縮回，又伸直，最後又縮了回去。他說：“好。”

他很清楚，他哥這幾年，就今天賺得多。

今天是洞節，近乎全鎮的人都會去往各個山洞，點三炷香，給洞裡的觀音菩薩燒點紙。人們在這個節日裡，也總比平時花錢大方得多。哪怕攤鋪的小玩意兒價格比平時高，大家也很樂意去買。

對千水來說，這是一個好的商機，他隻需早點去占據有利位置，生意準差不了。說不定還能早點收攤，去洞裡快活會兒。

一想到這個，千水身上的勁就跟使不完似的，走了那麼長的山路，身體也不搖不晃。反倒是千楓，跟霜打的茄子一樣。

千楓有氣無力地問：“哥哥，還有多遠啊？”

“才走了不到一半。”

剛走幾十步，千楓又問：“哥哥，還有多遠啊？”

“還有一半多。”

“怎麼還有一半多啊！”

千水回過頭，看見千楓把外套蓋在了頭上。他說：“你才走十幾步。”

“……”

千水說：“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你走不了可以回家。”見千楓垂着眼眸，他又補了一句：“回家的路短。”

“不回。”千楓大步往前，一下子超越千水。

千水無聲搖搖頭，挑着擔子繼續往前。

兩人身旁，是大片大片的茅坡，一條路擠在茅坡中間，彎彎扭扭，一段路走完，另一段路的盡頭，茅坡，再走完一段路，盡頭還是茅坡。反反複複。

千水感覺自己真的在同一段路上走了很多遍。

汗水落在地上，轉瞬即逝。千水聞到自己的解放鞋膠味。

千楓說：“哥哥，休息會兒吧。”

“不用，快點去。”

“哥哥，可是你一直沒休息。”

“沒事，”千水笑笑，大步往前，“不累。”

千水沖羅兜努嘴，又對千楓說：“喝口水。”

千楓取出水，扭開瓶蓋，把瓶口對準千水嘴巴。千水怔了一下。千楓說：“哥哥，你喝。”

千水張開嘴，水立馬滑進他嘴裡，他有種升仙的感覺。千楓又自己喝了一口，擰緊瓶蓋。

千水說：“渴了就多喝點，洞裡有水，還是冰水。”

千楓一拍腦袋，說了聲：“是哦。”又打開瓶蓋，水都到嘴角了，卻最先流進千水嘴裡。

千楓被路邊一塊石頭絆了一下腳趾，疼得龇牙咧嘴，抱住腳跳了起來。千水第一次地放下扁擔，還沒走到千楓身旁，對方的臉色就已經恢複如初，并沖他炫耀似地說：“哥哥，我不疼。”

千水愣了兩秒，才“嗯”了聲。

千楓突然說：“哥哥，木老師怎麼不把這些路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