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麗，你先起來。”千水說。

那個叫麗麗的女人抱着千水的腿，不撒手。千水拽住褲腰。

“我爸要來了，阿水，你救我。”麗麗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

“好。”千水掃了一眼呆若木雞的木石，木石會意，呆呆把門别上。

麗麗這才開始捏着鼻子呼吸。千水把她拉起來，麗麗人一起來，又滑跪在了地上。千水搬了根椅子過來，讓麗麗坐在上面。看見微弱的光，麗麗驚恐地叫了兩聲，跌撞着撲上去，把煤油燈撲得一點火星子也不剩。

麗麗死死拉住千水的手，她壓低聲音說:“阿水，你救我。你娶我回家好不好？”

“我救。”千水說。

麗麗又說:“阿水，你娶我吧。”

千水噓了一聲，踮起腳走到門邊，聽外面的動靜。外面偶爾有兩聲風吹葉子的聲音。他走回去沖麗麗說:“你爸是不是在追你？”

“嗯，”麗麗點頭如搗蒜，“我不能被他抓到。他要把我賣給王家溝那糟老頭子。阿水，你救我。”

賣？

木石抓住這一字眼兒。

麗麗說:“我不想結婚了。不結了。要結我也隻跟你結。”

千水觑了眼裡屋，鼾聲正濃。他說:“你不是嫁縣裡去了嗎？怎麼會來這裡。”

木石仔細打量着麗麗，膚白若雪，尤其是一雙眼睛，水靈靈的，哭起來梨花帶雨。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卻已經嫁過人。

他想，但願是麗麗過于顯年輕。

麗麗的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泣不成聲，半天沒吐出一個字。她死死抱住千水大腿。隻是一個勁說:“阿水，救我。”

“阿水，救我。”

“阿水，救我。”

……

麗麗哭暈了過去。

即便暈了，麗麗抓住千水的手也沒松開半分。千水抽了一下手，麗麗突然大叫，一下子醒了過來，說:“阿水，你不能離開我。”

千水說:“我不離開。你先去床上睡會兒。”

麗麗說：“不行，我得跟你在一起。跟你在一起，我才有安全感。”

千水說：“……好。”

麗麗又開始哭，又暈了過去。

千水拍了一下瞠目結舌的木石，說:“上樓去睡。”

木石如夢初醒，聲音仿佛沒了水分。他問:“你呢？”

“我站着，”千水說，“我一動她又要醒。”

“……行。”木石擡腳，往樓梯上走。他這次爬樓梯，沒有感到一絲恐懼，也不感到費力。他連自己怎麼上去的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四周一片漆黑。

千水支撐着吳麗，破窗外，風聲呼啦啦地傳到耳中，像是穿過了歲月。

千水想起四年前，還在念初二的吳麗還被她爸叫了回來，把她嫁給了縣裡的一個老闆。老闆四十多歲，油光滿面，胡子拉碴，牙又綠又黃，肚子比懷了九個月三胞胎的孕婦還大。

吳麗嫁給老闆那天，老闆派了5000塊錢過來。村裡别的姑娘出家，男方最多派兩塊豬肉，豬肉幾十塊錢。

吳麗的父親吳川樂瘋了。

這些，都是千水聽村裡人說的。

真實狀況，他估摸着也大差不差。畢竟打那以後，他每次去鎮上，都看見吳川在館子裡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千水掃了眼吳麗，吳麗眼下像被煤灰抹過，厚厚一層黑。吳麗還和以前一樣漂亮，他跟吳麗小學到初中都一個班，小學就有早熟的男生給她遞情書，到了初中。

初中……他不知道了。

他以倒數第一的成績進了初中，初中第一次月考考了倒數第一，随即就辍學了。

但吳麗的美，是出了名的。隔壁村，隔壁村的隔壁村都知道，他們水村有一個吳天仙。

不過千水，他此刻不關心這個。他隻想想辦法，讓吳麗破除這一困境。他娶吳麗，壓根解決不了問題。

吳川要的是彩禮。他自己家都欠一屁股債，親戚朋友，又有誰能借給他呢。

況且以吳川那貪得無厭的個性，兩家一結了親，天天上他家混吃混喝。他家哪兒來那麼多糧。一旦他不能滿足吳川的需求，吳川肯定又要把吳麗叫回去，吳麗還是逃脫不了變成彩禮工具的命運。

吳麗醒過來的時候，眼睛浮腫，像中了毒的黑葡萄。她抓住千水，緊張兮兮地說:“阿水，救我。”

“我知道。”千水想說，我救不了你。可面對吳麗懇求的目光，他到底也沒狠下心。

失眠一夜的木石從樓梯上下來。他說:“如果需要錢，我可以幫忙。”

千水沖吳麗說:“這是木老師，城裡來的。”

這句話像是戳中吳麗最敏感的神經，吳麗抱着腦袋，連連往千水身後躲。千水忙在她肩上拍兩下。

吳麗怯怯地觑了木石一眼，木石笑笑，他說：“離開這裡吧，去更好的地方。”

吳麗搖頭。

“？？？”木石問，“為什麼不願意，留在這裡，被你爸發現，不就隻能嫁人了嗎？”

吳麗說:“我不敢去。”

木石：“……”

木石承認，是他考慮不周。這麼小一姑娘，看起來那麼單純，什麼都不會，到了大城市，沒準被人騙到什麼腌臜地方。

吳麗說:“阿水，我得跟你在一起。除了你，我誰也不信。”

千水感到為難，今天星期六，不用送千楓和露姐去上學，可他還得去搬磚啊。讓吳麗跟着他，指不定誰看見了，傳到吳川那裡。後果不堪設想。

最終，千水也隻是讓吳麗住他家，不能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