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暮色正濃,千水離開床,下了樓梯,拉開門,卻被什麼東西撞了回去。
他擡頭,木石正筆直地站他面前,手裡還提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大袋子。對上千水的目光,木石神色閃躲。千水無聲笑了一下,靠在門上,并沒把人請進去。
木石:“……”
千水:“……”
沉默了快30秒,千水才揚一下眉梢,問:“木老師來這裡,是為了在我家門口站會兒?”
“沒。”木石的頭低了下去,低到了與屁股齊平,千水眼睛轉了一下。
木石直起腰,沖千水說:“昨天是我不對。”
“昨天你沒什麼不對。”千水面無表情地說。
木石嘴巴微張,在他開口前,千水率先說:“你說的那些,沒什麼不對。對我而言,除了逼着我往前,沒其他影響。我早領教到了。”他停了兩秒,才平靜地說:“這是一個沒錢就是孫子的時代。”
木石愣住了。
千水說:“我本來就是一個很物質的人。在向前看還是向錢看之間,我選擇向錢看。你本來就沒說錯,我就是沒賺到什麼錢,我就是沒本事。”
“不是的,”木石說,“不是。”
“那是什麼?”千水反問。
“你相當了不起。”木石說。
千水怔了半秒,笑了笑,沒說話。
木石扯開話題,他把袋子遞給千水:“昨天,謝謝你。”
千水瞥一眼袋子,裡面康師傅、面包、辣條、酸奶……他答了聲:“不客氣。”收了袋子,進門。
回頭見木石傻站着,千水手指往屋裡一指。木石跟了進去。
瞥見木石的紅白襪子,千水說:“你的腿。”
木石提起褲腳:“我操!”
千水蹲下,給木石拆繃帶,擦血。千水一擡頭,看見木石死死咬住嘴唇,嘴皮還滲血。他哪能不清楚木石的想法,他無聲笑笑,動作比陳醫生還幹練。
木石傻眼。這人怎麼什麼都會!
木石吸一下鼻子,說:“我還是不打算回家。”
千水平靜地“嗯”了一聲,好像完全不在意木石的去留。
木石:“……”
處理完傷口,千水打開地面上的蓋。坑裡全是紅薯。木石瞪大雙眼,他說:“紅薯還能放這種地方。”
“嗯。”千水從梯子往下,走到坑裡。他不沒扶兩端,動作穩穩當當,如履平地。
木石不敢下去,隻一個勁往下瞅。有些紅薯發黴了。他看見千水把黴紅薯撿進破瓢,拿了上來。
千水走到竈房,往鍋裡倒了點水,把火燒起來。等火燃旺,再洗幾個紅薯,切成兩瓣,丢進鍋裡。見木石一臉驚奇,他說:“還沒看夠。”
“不夠,”木石說,“你這次怎麼不煮飯了。”
“不用,”千水從木石給的袋子裡把康師傅拿出來,他說,“千楓和露姐吃這個。”
“這樣,”木石說,“你怎麼不跟着吃這個?”
千水撕開康師傅,興許是沒聽見,什麼也沒應。望着他的樣子,木石卻意識到了什麼,不再多問。
竈房裡一直沉寂。直到千楓喊了聲“哥哥”。
看見康師傅,千楓高興得跳了起來,急忙跟露姐說,露姐興奮得蹦蹦跳跳,她頭上的兩個小揪揪也跟着蹦蹦跳跳,餘光撞見木石,她又不敢跳了,安分地躲千水後面去。
千水說:“露姐,跟木老師問好。”
木石樂了,每次千水喊千露喊露姐,他都會忍不住笑。他的手在嘴巴掩了一下,正經地說:“沒事,不用勉強。小孩兒怕老師也正常。”
千露點點頭,繼續藏千水身後。
千水又說:“露姐,康師傅是木老師給你買的。”
露姐小心翼翼從千水身後探出半個腦袋,怯生生地說:“謝謝木老師。”話隻說到一半,腦袋又了縮回去。
木石說:“不客氣。”
面出了鍋,倆小孩忙夾起來往嘴裡送,“啪啪”,千水一人的筷子敲一下,說:“燙。”
倆小孩胡亂吹兩下,迅速把面送進嘴裡,猛地一吸溜。木石被兩人眼裡的光刺了一下。他從沒想過,原來幸福可以是一包康師傅。
木石久久地盯着千楓和千露。
今早和往常不同,千水出門,左肩給露姐抗書包,右肩還抗了一個大布包。
木石問:“抗了什麼?”
千水說:“鞋。”
木石豎起耳朵:“鞋?”
千水點點頭:“嗯。”
木石又問:“抗去幹嘛?”
千水說:“賣。”
木石:“!!!”
木石觑一眼千水腳下,白綠色解放鞋,有灰塵,有些線岌岌可危。看起來洗了不少次。他問:“解放鞋?”
千水說:“布鞋。”
木石感歎道:“奶奶手真巧!”
“不是奶奶,是哥哥自己做的。”千楓說,“奶奶眼睛越來越不好,都好幾年沒做鞋了。都是哥哥在做。”
木石驚得說不出話。他意識到,千水所能做到的,遠不止這些。
木石問:“一雙,賣多少錢?”
千水說:“五塊。”
“這麼少!”木石轉念一想,這裡一碗面才賣三塊錢,一雙鞋五塊,便也沒什麼稀奇。
木石又問:“你今天不幹别的活了?”
千水說:“上午的活不幹,幹下午。”
木石“嗯”了聲。
千水送倆小孩到校門口,轉頭就往鎮上跑。木石的一節早課上完,也去了鎮上。剛入内,就聽見一道男聲響徹雲霄:
“老鼠藥,老鼠藥,老鼠吃了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