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隻愣了一秒,便恍然明白過來,這個家夥,居然是要使詐!她方才因為要将自己的答案寫在紙上,而劉榮光是苦讀的學子,房中必有筆墨,所以她便叫陌以新一同進了劉榮光的屋子。而此時,陌以新竟是要利用這一點巧合,使詐逼劉榮光認罪。
林安心中還存着方才被跟蹤的氣,根本不想配合他演這個戲,隻是……此事畢竟關乎人命,林安明白公私分明的道理,隻得暗歎口氣,咬牙道:“方才我請大人到劉榮光的屋内查看,在他房間的椅子下面,發現了一點血迹。”
言罷,便見陌以新眸中浮起淺淡笑意,好似月照花林,自清冽中生出一點繁華。林安本不願他得逞,又怕自己被這笑容蠱惑,便别過頭去,隻看向劉榮光,隻見他眼中已失去最後一點光亮,滿面灰敗頹然。
高縣令看向林安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歎服,方才那個時間,案情還一片迷霧,可這女子竟已看出所有真相,還特意請陌大人前去勘查,實在是真人不露相啊。
感受到炙熱目光的林安:……
高縣令啧啧稱奇,“嘶”了一聲,道:“劉榮光,你究竟為何殺害程茂,而且還想再殺害秦氏?”
劉榮光忽而輕笑一聲,面露陰寒之色:“我隻想殺掉這對狗男女。”
陌以新眉心一動:“你認識王彬?”王彬,正是秦華芝死去的丈夫。
“我們是同鄉,也曾是同窗,相識多年。”劉榮光神色黯然,滿目哀傷,“他放棄科考後,來到半溪安家,我今次趕考,最初的住處便是他幫我安頓好的。然而不過數日後,他便不明不白命喪井中。官府說他是醉酒後意外墜井,我卻知曉王彬從不酗酒!我想起他曾對我提起,懷疑妻子與人不軌。我便偷偷潛入他的故所,果然看見秦華芝與程茂偷情,可憐那時王彬屍骨猶未寒……”
林安若有所思:“難道你懷疑是秦華芝與程茂殺害了王彬?”
劉榮光恨道:“即便不是他們親手所殺,王彬也是因為發現了他們的苟且才抑郁飲酒,失足落井。即便都不是,我也要替王彬殺了這對不知廉恥的狗男女。”
高縣令不住地搖頭,似是對這年輕人産生了一絲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慨。他歎了口氣,對陌以新一揖道:“勞煩陌大人纡尊在此查案,下官多謝大人!”
陌以新拱了拱手,道:“接下來,便交給高大人了。”
高縣令忙不疊點頭,擺手示意衙差速速将人帶走,想了想又對陌以新道:“下官回去後便重查王彬之案,若有冤情,一定翻案重審。”
陌以新點了點頭。
始終伏跪在地的秦華芝仍舊癱軟着沒有反應,也不知有沒有聽見高縣令的話。
“哈哈哈……”劉榮光忽而大笑幾聲,被押着大步而去,再也沒有回頭。
……
從巷子裡出來,林安随便挑了個方向便走,陌以新跟在她身邊,率先開口道:“方才你反應很快。”
林安似笑非笑道:“沒想到堂堂景都府尹,還要靠使詐來破案。”
陌以新笑了笑:“秦華芝與程茂有私,劉榮光殺害程茂後又圖謀殺害秦華芝,這兩件事顯然有關聯。若是調查劉榮光與秦華芝先夫的關系,也不難查清。隻不過,使詐是最簡單的法子,自然要先試一試。”
“不愧是大人,所有人都在你算計之中,實在令人佩服。”
陌以新沉默片刻,道:“你在生我的氣。”
林安沒想到他如此直接,腳步便是一頓。
打從一開始她便知道,自己來曆不明,身份敏感。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寄人籬下,有衣有食便已足夠。可他們偏偏如此鮮活,有揶揄的玩笑,也有溫暖的安慰,有了然的洞察,也有笨拙的真誠。他們讓她感受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世界,一個快要讓她喜歡上的世界。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因他的跟蹤而如此在意。此時此刻,陌以新的開誠布公,又讓她有了那種鮮活的感覺。
林安的鼻尖莫名有些發漲,她握了握拳,壓下那股澀意,索性轉頭直視向陌以新,一字一句道:“大人跟蹤我,是在試探什麼?想看我會不會跑掉?還是看我會不會向外傳遞消息?或是與什麼人接頭?大人無論是去查案,去相府,還是出公差,都會将我帶上,其實……也是為了試探我,看我是否會有所異動,與人接觸,露出馬腳,對不對?大人既然從未信過我,先前又為何要說‘不疑’?”
這些話林安早已憋了半晌,此時連珠炮似地一股腦問出,心裡卻空了下來。這些問題的答案,她本該清楚的。
林安不願再面對陌以新幽深的眼眸,更不願自己心知肚明的答案從對方口中說出,她迅速别過頭,啞聲道:“對不起,我先回客棧了。”言罷轉身便走。
“等等。”陌以新從身後叫住了她。
林安下意識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過身。
陌以新緩步走到她面前,從袖中取出了先前收起的那張紙,擡手遞到林安面前,道:“我們的賭,是你赢了。這句對不起,不該是由你說。”
林安一怔。這張紙此時仍舊整齊地折起,絲毫看不出裡面的墨迹。“你怎麼就認為,我一定寫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