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青詞一般的論調,使駱源幾乎要嚼碎龈血,他從齒縫中硬是冷笑了一聲。
很好,很好。
這才是她,這才是嶽花林,伶牙俐齒,目中無人。
也隻有嶽花林能三言兩語挑起他的頂級怒火,激起他欺侮的欲望,征服的貪念。
他很想将這大言不慚的女子抵在了牆上,兩隻手指鉗着她的脖子,看着她的氣息緩緩流失,啞着嗓子向他求饒的樣子。
但他終沒有這麼做。
許是那個女人情緒起伏過大,在他動手前居然暈了過去,猶如一隻中了箭的飛鳥,癱軟下墜,落入了他的懷中。
不由自主。
懷中的姑娘身體透着冰涼,像是剛浸過一缸冷水,她呼吸微弱,讓人擔心下一秒就會斷氣。
透心的冷氣使駱源忽然驚醒,他要的是個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類,不是僅有一堆化學物質的爛骨。
駱氏醫院已經對這位三番五次到訪的老患者相當熟悉了,當值醫生邊替床上面色不佳的患者邊量血壓,邊觀察着一旁老闆的臉色。
這也是醫生一直以來的一個疑惑——這位跟駱總,到底是什麼關系?
若說兩位不熟,那何需駱總每次親自送醫院;若說兩位很熟,那她生病的頻率也太高了,如此脆弱的體質,駱總也實在不該讓人家壓力如此過大。
量完血壓,醫生替嶽花林掖好了被角,招呼着駱源進一步說話後,才小聲道:“駱總,嶽小姐是因為勞累與驚吓過度,引發了暫時性暈厥,她這種情況,最好不要再有什麼刺激,否則很有可能導緻精神失常……”
換句話說,就是精神病。
這聲警告讓駱源怔愣了片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淡聲回了一句:“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病房裡隻剩下了兩個人,駱源回頭看向嶽花林漂亮卻清湯寡水的臉,腦中卻揮之不去地自動跳出她曾經鮮豔明媚的模樣,駱源何嘗不清楚,她如今的這幅模樣是誰造成的,他不後悔,但卻仍舊清晰地感知到,心中有什麼東西在慢慢崩塌,然後,有一絲根本不屬于他的東西,徑直鑽了進去。
那是從未有過的恻隐。
駱源沉沉地呼出一口怨氣,臉上的爪印僅剩了一塊斑駁,好似一塊不合時宜的蚊子包,他沒再跟床上的冤家多說,轉身出了門,對着外頭的張阿姨道:“等她好點了,第一時間告訴我。”
司機老吳已經在醫院外等了良久,他的雙手不知道往哪放,最後還是放在了身前,整個人都是局促。
一旁的吳麗麗眼圈發紅,眼角已經因為長時間的哭泣産生了腫脹。
駱源忽然有些憑空的煩躁,他瞄了眼跟在他身邊好幾年的司機,看着老吳溝壑縱橫的臉,又忽然覺得,這怨怼不應該撒在老吳身上,若是沒有老吳的這一遭,他也找不回那個姑娘。
駱源未說話,徑直穿過老吳身邊,而老吳卻在此刻叫住了他:“駱總!”
“駱總,麗麗是第三名,第二名是莊文成。”
這結果并非意料之外,莊文成與吳麗麗的筆試分數本是差之毫厘,再加上莊文成當了這麼多年的公考老師,面試能翻盤也是情理之中。
駱源回頭,似乎是想聽聽老吳還有什麼話要說。
“剛剛莊文成在尚公教育提交了辭職報告。”
駱源眉頭一鎖,辭職報告?
随即他便很快的反應過來,幾乎是硬是擠出了一絲冷笑道:“好啊,好。”
一個人幹得好好的,為什麼會辭職?不外乎就是找到了更好的職位,對于當下的莊文成來說,更好的職位,除了“公務員”,還能有什麼?
莊文成最終還是占了吳麗麗夢寐以求的這條路,到頭來,這位置終究輪不到吳麗麗。
駱源無言繼續向前走,原本抽泣的吳麗麗這會兒直接哭出了聲,老吳再也忍不住了,拖着嗓子又叫了一聲:“駱總!”
“駱總,嶽小姐性子強硬,她今年因為一些原因沒考上,明年後年,她還會繼續考,想盡一切辦法的考,您一直看着她,又能看得住多久呢?”
老吳這話全是為了自己的女兒,吳麗麗雖是今年沒戲了,但第二名的好成績足以支撐他們家再戰一年,老吳所希望的,就是駱源能出手鎖住嶽花林,讓女兒明年别再碰到嶽花林這樣完全壓制的狠對手了。
一番話過于寫實與現實,駱源産生了一種想入非非的憤懑。
依着大家對嶽花林的了解,她的确會再戰再考,别看她現在如死屍一般癱在床上,但等哪時她腦中琢磨過來了,她的鬥志會再次昂揚。
嶽花林之所以現在還在他身邊,隻是因為他的強硬、苛求,一切都無關乎嶽花林自己的心甘情願,若有一絲機會,這個女人會毫不猶豫地再次逃走。
并且,她還會帶着對他的恨,去更加努力的備考,繼續向上爬,爬道與他平起平坐,爬道在其之上,再将他碾碎。
駱源忽地恐怖地一笑,仿若臉上覆蓋上了一層割裂的悲喜面具,這變臉如此迅速,懼得一旁的吳麗麗都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那些自嶽花林口中咒他的話語,又被他在腦海中翻了出來,反複激蕩,揮之不去。
這個女人一早就盼他死了,就好像他自己也成天想着讓别人死。
這一刻,駱源徹底明白了,怪不得他會如此喜歡這個姑娘。
他們太像了。
駱源的神情幾乎癫狂,他為自己能找到這般可以說服自己的“合理”理由而興奮,并為嶽花林努力讓他“死”的行為感到極度的刺激,他最愛的,一直都是嶽花林走入絕路卻依舊祈望絕地逢生的信念。
現在,駱源要摧毀這種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