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然不知道啦。”陳若蘭睜開了眼,表情還是笑着,卻在眼裡讀出了複雜的情緒,“你們這些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公子哥大小姐們,怎麼可能知道這些。”
時序沒去過農村,他隻在照片裡見過。
在周芳禮還不是“領導”的時候,她跟着領導到農村,去鄉鎮走訪慰問,他把刊登在報紙上的照片一張一張裁剪下來,貼在本子上。
後來周芳禮當上了領導,家裡的溫度就消失了。
她的溫度都給了地方,給了企業,給了報紙,給了電視。
手抄報的本子最後也不知道去哪了。
曾經,語文老師讓用一個詞形容媽媽,陳煜說媽媽是“暴躁的母老虎”,方俏俏說媽媽是“溫柔美麗的女王”。
當他被叫起來時,時序想了很久,他說,媽媽是雕塑,冰冷、堅硬。
-
“不用上學的時候,我就得跟着父母去種地,穿那種劣質的涼鞋,腳踩在過了水的土裡一天,再拔出來的時候鞋帶就斷了。”
“後來,村長說上面的領導要來走訪慰問,村裡面要出個機靈漂亮的小孩,要跟領導合影,可能會上電視。你猜村長選了誰?”
沒等時序開口,陳若蘭就自己回答,“我爸為了能在電視上看見我,連夜去鎮上買了台彩電,以前我們家都用的黑白的。”陳若蘭的笑很純粹,“結果發現,這台電視一共隻能看三個頻道,CCTV1,CCTV2和CCTV13。”
家裡到底沒有看見她。
“後來聽村長說,我就露臉了兩秒不到吧,但已經變成了全村的明星,以後村裡有這種活動,都喊我去。他們都管我叫小張曼玉,可我那時候連張曼玉是誰都不知道。”
陳若蘭早不記得那個跟她握手,鼓勵她好好學習的領導長什麼了。
但她仍記得,當那個黑漆漆的反着光的鏡頭對着她,她的心倏地緊張起來,連村長交代她的話都一股腦全飄遠。
父母都隐在人群裡,連根頭發絲都沒找到,隻看到一排排沖着領導傻樂的大牙,于是她就呲着牙傻笑。
“我想試試,去一個能讓我爸我媽能在電視裡看見我的地方。”
“現在網絡很發達了,什麼信息都能搜到。”時序提醒她。
“我知道。”陳若蘭不滿地嘟了嘟嘴,“他們不信那個,覺得都是騙人的。他們隻信電視盒報紙。”
“也不是每個明星都能上央視。”
“所以我要努力站在更高的位置。”
陳若蘭依舊臉貼着桌面,沖時序笑,一排潔白的牙齒明晃晃的,“你信我吧?”
頭頂有氣無力的吊扇,“吱吱”發出噪音的燈管,樓上偶爾傳來的呻.吟聲,在此刻統統歸為虛無。
時序摩挲着手中塑料質感的筆杆,點頭:“嗯。我信你。”
-
陳若蘭第三次按亮機鎖屏時,郭志商出聲安撫:“還有不到四十分鐘,你先别着急,我盡量開快一點。”
車載香薰混着鄰座男人身上的氣息,在空調出風口結成細小的霧珠。
“真是太麻煩你了。”聲音裡壓抑着不易察覺的顫抖。
陳若蘭偏過頭,看着霓虹初上的城市像一塊發光的鐵盒子,一個又一個被甩到身後,五顔六色的霓虹燈透過車窗玻璃,争先恐後映在她緊蹙的眉頭上。
“陳小姐不必太客氣,我們是鄰居,相互幫助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