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她已摸清劉珉之的脾氣,不是個多事兒的,她便吩咐小蔥不用守夜,晚上回自個兒屋裡睡覺。
屋裡屋外隻有她和劉珉之二人。
今天晚上,公公又提起孩子的事……
王桂英胡思亂想着關上門,一愣。
劉珉之還沒睡覺,坐在電燈底下看書,一動不動,極專注的。
她倒一杯溫水,放在案上。
“你回來了。”
劉珉之揉揉眼睛,看一眼腕上的小羊皮表。
“這麼晚了,我去書房看吧。”
“不用,”王桂英頓了頓,補充道,“别吵到爹休息。”
書房挨着劉伯參的正房,劉伯參覺淺,以前樂意監視兒子用功,隔壁燈亮的越晚越高興,如今年紀大了,畏光,蠟燭都恨不得罩兩層燈罩。
“那你先休息,睡不着我就關燈。”
“沒事,現在還早,我也睡不着。”
這話就是騙人了,王桂英睡得早起的也早,而且睡眠奇好,沾床就着。
不過,她樂意遷就劉珉之,劉珉之也領情。
“我再看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就關燈。”
“嗯。”
她想和他說話,想問他為什麼突然看書,想問他為什麼回家越來越晚,想問他為什麼就是不願意和自己要孩子。
見她還站在原地,劉珉之邊翻書邊問:“怎麼了?”
“沒什麼。”
下意識回答完,王桂英懊悔地咬了咬舌頭。
劉珉之擡眼看她。
王桂英話在肚子裡轉了一圈,眼睛也跟着轉了一圈。
”你怎麼還在戴這塊表,都破了。”
劉珉之轉轉表帶,他手腕不粗不細,皮肉白,因常年讀書寫字,沒有太多肌肉,微微用力,筋腱便刺破皮膚緊繃出來。
他手生的好看,戴貴氣的表相得益彰,戴便宜的表效果也不差。
“戴習慣了。”
他說的輕淡,手卻一直在腕上摩挲。
他不想搭理自己。
王桂英想。
她走到另一邊的梳妝台坐下,悄悄看他。
他看的書都是洋文,還有一堆複雜的圖案,她是斷然看不懂的。
磨磨蹭蹭換完衣裳擦完臉,半個時辰還沒有結束,劉珉之姿勢都沒變,十分認真。
她從櫃子最底下翻出繡花料子,做好的話是一個小荷包,圖案是描上去的,簡簡單單兩朵牡丹。
就這麼兩朵小花她繡了近半年,花蕊還沒有成形。
繃圈太緊,她用的是老式繡圈,正反兩個圓圈将布料卡住,為箍的緊,兩個圈差不多大小,要用勁兒往裡塞。
好像現在有種新的繃圈,是用螺絲擰的,不必費這麼大勁。
“嘣!”
兩個繃圈擠壓彈飛脫手。
王桂英慌忙去看劉珉之,他翻書的手頓了一下,繼續往下翻。
還好沒吵到他。
王桂英松口氣,又隐隐有些失望。
她從小就不是做女工的料,小時候王家還沒失勢,王鴻也有些餘力培養她。
他對女兒的要求很傳統,書是不必讀的,但要認識字——管家的人,賬本拜帖都要看,家裡的書房也要懂得如何整理。字寫的好不好倒無所謂,那些活計是男人做的。
至于女工,是一定要會的。就算現在國内紡織廠開了不少,衣服布料便宜的很,女人很難再通過紡布刺繡賺錢,而婦女開的廉價裁縫鋪到處都是,衣裳破了,也不必在家裡縫補。
但女人哪有不做針線活的?
王鴻沒少為這事罵她,說她不是享福的主兒,就是個幹力氣活兒的勞碌命。
誰成想這話成真了。
後來他們一家在回到鄉下,為維持生計,人人都下地幹活,挑水播種,除草施肥,到秋天一整天佝着腰在地裡割麥子。
王鴻做的還不如年幼的她,沒多久就累的病倒下。
之後的日子,就更難熬了。
“你在繡什麼?”
王桂英一驚,從回憶裡緩過神。
劉珉之俯身看她手裡的刺繡,微長的頭發壓到她額頭。
“瞧你繡的這麼認真,我還以為多漂亮呢,原來是在逗自己玩兒。”
是揶揄的口吻。
王桂英噗呲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