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情延續許久,劉珉之辭了蘇校長,不急坐人力車回家,沿着漳縣的大路慢慢走,偶爾碰到個熟面孔,便停下來說幾句話。
時間是位狗血的劇作家。
一些人一成不變,另一些人辭舊迎新。
劉珉之走到集市,下午已不熱鬧了,挑菜趕驢來的農人早收了攤兒,隻剩下幾家鋪子開門迎客。
一個瘦小的姑娘杵在肉鋪店裡,一會兒看看吊挂的半扇羔羊,一會兒瞧瞧案前詭異咧嘴的豬腦袋。光膀子搭爛巾的店主喋喋不休地介紹貨品,不時磨兩下手裡折光的宰刀。姑娘遊移不定,站了半天什麼也沒買,店主說煩了,叫她自己看。
劉珉之好奇地走到肉鋪前面。
“小蔥?”
女孩一顫,猛地扭頭,瞧清是他後松了口氣:“二少爺好。”
“還真是你,你怎麼在這?”
“我來買肉。”
“怎麼?在劉家沒吃飽,還要開小竈?”
“不是,”小蔥重重歎了口氣,“我來買所有人的肉。”
女孩不知糾結了多久,嘴皮子都咬破了。
她像是在對劉珉之念叨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到底該買多少?二奶奶說一定要買好今天晚上和明天一早的量,中午隻有老太太二奶奶和我們下人吃飯……啊,二少爺您可能在家吃也可能不在,得多備一份兒。不過中午的量少了不急,可以明天再買,但是晚上和明早的量一定要夠。府上五個主子十七個下人,錢管家回自己家裡吃不用算他,還有兩個車夫也——”
“停,停。”
劉珉之被她說的暈頭轉向,簡直比和蘇學章聊機械工程還費腦子。
“怎麼叫你來?家裡不是有專門買菜的人?”
“崔嬸有事出去了。”
“那也不該叫你來,錢管家沒安排别人?”
小蔥人也就和北方的蔥一邊兒高,面生的嫩,也就十四五歲模樣,吩咐清楚了叫她照單子買還好,她自己哪裡算的明白。
“不知道,二奶奶和我一起來的。”
劉珉之一愣:“二奶奶呢?”
小蔥手一指:“說是去那邊等我呢。”
“你别買了,咱們找她去。”
“不行,”小蔥愁眉苦臉,“我馬上就買完了。”
劉珉之看她在三尺寬的肉鋪彳亍難行,搖搖頭,先往她指的方向去了。
下午清靜的很,粉面鋪子賣完最後一波中飯正清洗鍋碗;菜農果農在挑揀次品重新擺放;賣糧油調味的鋪子沒開燈,黑漆漆的門洞裡亂飄桂皮八角幹辣椒香;走到榨油坊,是劉珉之小時候最愛聞的花生香油味。
大把大把的炒好的花生倒進磨盤碾碎,再用棉布包裹碾碎的花生,放在槽子裡用木龍榨反複重錘,使花生中的油脂滲出,這些油液還要經過沉澱、過濾和脫膠等方法才能變成最終的花生油,但此時已經夠香了。
赤膊的漢子打開棉布,撿起一把花生渣,大口咀嚼着。
“還不錯,快出幹淨了。”
花生渣已看不出顆粒感,碾的結結實實壓在一起,捏一捏就能做成餅,澄黃色的汁水順着溝槽流進罐子,誘人的很。
劉珉之順嘴誇道:“榨的真不錯。”
漢子吓了一跳:“您是劉少爺?您怎麼在這?”
劉珉之一哂:“你怎麼認得我?”
漢子笑道:“在報上見過,劉少爺這身衣裳真精神。”
這年頭到處都是辦報紙的,劉伯參将兒子學成歸來的新聞登在一家當地文化報,看的人還不少。他在報紙上的介紹頭銜是“漳縣□□名譽部長劉伯參幼子劉珉之”。劉珉之本不願刊,他在國外厲害人物見多了,覺得自己隻是個學士拿不出手,但還是順從父親想出風頭的心願。
“讓你見笑了。”
“不敢不敢,劉少爺是大人物咧。劉少爺快嘗嘗,這剛出的渣子香的很。”
“多謝。”
這不是什麼值錢東西,劉珉之沒和他客氣,直接撚了把嘗,花生碎已被碾成完全另一種口感,但花生的本味不減,反被全部逼發出來,果真口齒生香。
一個膀子渾圓的婦人撩簾走出來:“這位是?”
“這是劉家的小少爺。”
“嫂子好,我過來轉轉,沒打擾你們吧?”
婦人忙搖頭,又掀簾子進去了。
劉珉之還沒來得及尴尬,她又端着個幹淨陶碗出來。
“少爺喝口水,這天兒熱的很。”
劉珉之道過謝,接來喝了。
那漢子頭發都濕完了,用汗巾兜住腦袋囫囵蹭蹭,岔腿坐到地上,他用木瓢舀生水喝,喉結滾動幾下,大半瓢水便幹了。
婦人用帕子包住頭發,接漢子的活兒,開始踩楔子壓花生。
劉珉之同他們閑聊:“這活計累的很,賺的多麼?”
“賺不了幾個錢,不過包口飯吃。好在今年的花生不錯,油大,一百斤花生能出三十斤油。”
“三十斤算很高的?”
“是咧,尋常才二十來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