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星沉,萬裡無風。
皚皚崖上,遍插靈劍,褴褛道袍。骊山三千六百人,殉道于此,葬身永夢。崖下雲海濤濤,魔首砌疊。唯郁郁孤松,枯懸月下。
魔尊手捧魔息,足踏屍山,碾碎一殘喘修士手骨,仰望與天松,喃喃自語,“終于,我做到了。隻要将魔息融入與天松,我就能一統三界。隻可惜,您看不到這一幕了……”
“住手……”
孱弱氣息一點點靠近。
魔尊回首望去,不免嗤笑,笑那奄奄一息,還拖着殘軀爬來的少年,“正道之光,不過如此。都這樣了還想逞英雄?不如回頭看看你那個道侶,她快死了。”
少年身軀一顫,不禁調頭,便見少女傷痕累累,将死之際還對他說,“恒哥哥,你别管我,快阻止他,不能讓魔尊統一三界,不可以……”
君恒紅着眼,聲音沙啞,“绮羅。”
魔尊搖頭聳肩,“真感人啊。”
說罷掂了掂魔息。隻消将将它融入與天松,三界便是魑魅魍魉的天下。正待轉身,卻見屍叢裡撐起把傘。
不是傘,是人。
白衣盡染,墨發齊斷,明眸空蕩蕩,女子慘狀更甚兩人。
右手拄弓,弓如朽木,其弦已斷。
绮羅脫口而出“師姐”。
女子擡臉,血污染滿,那雙眼卻格外明亮。
若星若火。
魔尊定定端詳,既是看她,也是看那把弓。
無弦之弓,又有何用?
魔尊擡起左手,流光飛舞,星塵在指尖跳動,星鬥在身後旋轉。良久,揚唇蔑笑,轉身向孤松走去。
便是這瞬間,星鬥停滞,萬籁寂靜!
他眉宇微擰,側肩望向女子。
她站直了,右手把弓,僅剩三根手指的左手顫顫巍巍,似是筋疲力盡的旅人走完最後一段漫長的路,停在不存在的弦上。
“誅鑿齒,殺九嬰,繳大風,射十日,殺猰貐,斷修蛇,禽封豨,羿可為之,我何不可。”
“老朋友,謝你昔日慧眼,今日,與我譜這最後一箭,誅邪魔,救蒼生!”
看不見的箭離弦,攜雷霆萬鈞之力,蕩平霜雪,掃盡浮塵。
群星凋零,天地驟白。
詫異爬上魔尊眼底。
振袖喚出星盤,本以為擋下這将死之人的一箭綽綽有餘。
豈料下一刻星盤破碎,無形之箭直穿心口,使他後背重重撞上與天松!
直至此時他方想起老魔尊曾提及——
上古羿弓,誅魔破邪,可惜當今骊山無一人能領略。
誰也料想不到,射出誅魔箭的竟是一個女修。
心口洞開,血流不息。
他掙紮着想将魔息放入與天松。
指尖即将碰觸時,卻化作飛灰而盡了。
眼見魔尊消亡,蕭清影再也支撐不住,仰面倒地。
掌心弈弓也迅速枯槁,變成一把赭塵。
眼前光亮盡滅,漆黑如夜。
但她知道她的黑夜來了,三界的天卻亮了。
“師姐!師姐!不——”
·
蕭清影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裡看了一遍走馬燈。
她四歲進骊山,在那一批十八個孩子裡奪得第一,于參天殿前被掌門一眼相中,欽點為首席弟子。
縱師門裡有年紀比她大的,也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師姐”。
過了三年,師尊收下绮羅和君恒。
時年绮羅四歲,君恒五歲,蕭清影自應擔起責任。
師尊問過她,會不會覺得照顧師弟師妹很累?可交給長老,亦或他再收一個年長的弟子。
還梳着垂髫的自己搖搖頭,反過來寬慰掌門不必擔心。
本以為師尊會很高興,卻見他笑了笑,似愁似苦。
不知不覺已過十六年。
魔尊橫空出世,三界大亂,人鬼妖皆難自保。
她與绮羅、君恒遍尋除魔之法,一路上艱辛險阻,如今看來恍然若夢。
前塵往事皆退去,無愧天地,此身清淨。
畫面皆散。
不知等了多久,薄薄的光透進黑幕,蕭清影不禁伸出手。
她一下睜開眼,所見朦胧,視角中央是一隻探高的手。眨了幾下,漸漸清晰。目所能及,房梁高懸,窗棂蒙亮,依牆擺的梳妝台上豎着面銅鏡,旁架一柄鐵劍。而自己卧在一張床上,身旁躺着一陌生男子。
瞬間驚醒,蕭清影扣住男子命門。
男子猶在夢中,僅眉頭微皺,沉沉不醒。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清影姐,你醒了嗎?薄大哥怎麼樣了,你一個人照顧得來他嗎?阿娘讓我給你送靈獸肉來,你在嗎?”